两个人连忙赶过去,但一下子又在几步开外煞住脚。难道仅仅几个钟头,她和他们之间就隔开了—个世界?采娃向前踉跄了几步,双手搀住一棵树,但仍然无济于事地滑下去,瘫软地跪在地上。在她稚嫩的人生中,第一次接觖到死。死是这样的虚假,与活几乎毫无差别;死又是这样真实,谁都不能拒绝接受它。

她悄悄地、孤独地在这里咽下最后一口气,远离大家。她为什么要挣扎到这里?似乎还想往前,微仰的下巴和竭力向前伸着的手臂表明,假如她有力气,还会爬得远一点。她这是想到哪里去?或许她渴了,想去寻一口水!或许……她顾念姑娘们胆小,怕自己的死吓着了她们?

开始降雾了,四野变得湿漉漉的。垂首默立的三个人似乎己化成这山上的草木,一动不动。

……

人们把这种状况叫作死。

她那尚未褪色的嘴唇,半开着,象渴望什么。这处女的蒙昧而纯洁的嘴唇,被树根下悄然绽出的一条嫩枝亲吻着。从来没有人吻过这嘴唇,这嘴唇尚保留着吮吸母乳的记忆……

雾,白茫茫的。天地草木都在服丧吗?……

“你刚才说田巧巧什么?说了半句怎么咽回去了?”杨燹问乔怡。

“哦,没什么……我把下半句忘了。”

乔怡哑声说道。

还有比失去生命的代价更大吗?还有比生命更难以赎回的吗?……田巧巧不在了。她那年轻轻、活泼泼的生命,她那向来都爱着所有人、而从未被人爱过的生命,于一夜之间便整个儿地献出了,毫无怨言地捧给了乔怡和所有人,这还有什么不能抵偿的呢?

乔怡忽然改变了念头。

杨燹和她走进一座街心花园。

她不再想为自己重新塑造一个形象,不想用死者的宿愿洗清自己。杨燹,假如你还为那件事耿耿于怀,那就由你去吧!我已不想为自己解释,挽回你的信任和爱情,那样我就要出卖一个献身者。田巧巧假如不去替我找那双陷在泥里的鞋,她就不会……她是为我死的,我应当并心甘情愿替她承担一切。因为她付出了一个人一生只能付出一次的、最宝贵的东西。就让那笔债务永远记在我头上吧,就让你杨燹永远象个债权人一样蔑视我吧……你听着,我永远不会对你解释。永远。不会。

亲爱的田班长,你的信及你的愿望将付之一炬,乔怡不会对任何人提起。你安息吧……

人世间充满多少牺牲啊。有的看得见,有的却看不见。就由我们这代人看得见与看不见的牺牲交织起来,织成一个奇特的时代。

“喂,你怎么啦?”杨燹看看乔怡,“你想什么呢?老是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