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巧巧,她毕竟不在了……

山洞外,一片漆黑。从来没见到世界有这样深的夜——没有风,也没有星星,只有不时响起的一两声蛙鸣,相呼相应。

“……荞子!”从昏迷中苏醒的大田叫道。采娃和小耗子已反复告诉她:荞子去找部队了。可她一醒来总是叫“荞子”。

“有什么亊,你对我说吧。”数来宝拖着伤腿从洞口摸索过来。

“荞子,我得跟她说一句话……只跟她一个人说……”持续高烧,大田的嗓音哑了。

“跟我们说吧,”小耗子攥着她滚烫的手,“我们会转告她……”

“你们……乐意听吗?”她声音更轻了。采娃担忧地悄悄抹着泪,这些天,她学会一种无声的饮泣。

“你讲吧,我们乐意听……”数来宝说。

“我……打哪儿说起呢?从头说……”她梦呓似的叙述着,“有一个人,我喜欢他,真喜欢……从来没这么喜欢过……”

“大田!你还是休息吧……”小耗子打断她。此刻,三个人一致认为她在说胡话。这类话,她曾经不止一次说过,但都是反过来的:某某喜欢我。

“别打岔。这回是真的……真有那么回事。那个人我一闭眼就想出他的模样:是个机灵鬼,鬼精灵,一笑起来,五官挤在一块,鼻子上的小雀斑都在乐似的……”

三个人哀伤地沉默着。他们不忍心制止她的幻觉,没准这是最后的了……人在生命接近终点时,往往会用主观臆想来弥补一生的缺憾,在想象王国中得到自己始终索求不得的东西,包括爱情。没有人爱过她,这个质朴憨实的农民的女儿从未得到过男性的温存。她此时的臆想,就象童话中的那个小女孩,在一根火柴的幻象中欣慰地接受死亡……

大田不会有太多的“火柴”了。刚才那一跟又熄灭了。她再次昏迷。但愿荞子找到部队,赶在她生命最后沉落之前……

“下半夜了。”数来宝说,“你们打个盹,我守在洞口。”

这个唯一的男子汉责无旁贷地担起警卫的职责。他靠着洞口,伤腿的疼痛他已经习惯,但体力却出现越来越大的赤字。他的身体渐渐往下滑,一刹那间,他觉得已睡着了。他摸出一块生地瓜,“咔哧咔哧”地啃起来,有意嚼得特别卖力:总得让某个部位保持兴奋,以带动全身。腿呀,它该使劲疼才好,那样就把这恼人的困倦驱走了……地瓜终于从他嘴里落下来。

……或许是采娃在梦中悸动了一下,大田从沉迷的底层倏然浮上来——一下子浮上来,象摆脱了全部伤痛,再生似的清醒了。她畅然吸了几口清晨冰冷的空气。怎么,活过来了吗?否则怎么会如此耳聪目明?

采娃的头不安地扭动几下,终于落在大田肩上,迷蒙中得到牢靠的依傍,安详地睡着了。大田把小耗子也揽入自己怀中,听着她们均匀的呼吸,真是一种享受。那个唯一的男子汉也打起鼾来。好在还有一个人清醒着。真是难得的清醒。好吧,你们都放心睡吧,让我来替你们站一班岗。

她用手试了试额头,热度并未减退一分,那是什么促使她清醒的?她纳闷。小耗子蜷成一团,看样子是冷。她把她搂得更紧些:我现在什么也不能给予你们,只剩下体温,这高得可怕的体温,血管里流的仿佛是铁水,钢水。

口干舌燥,可哪里有水呢?只能不时伸出舌头舔一口凉丝丝的空气。

世界上最可口的是桂花甜藕粉,它流进喉咙的滋味简直妙不可言。当然,这主要因为是他给她端来的,那个刚满二十四岁的小司务长哟!

……那次也是高烧,高烧却给她带来不可复得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