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经提醒,乔怡压根不会想起什么星期天。掐指算算,到此地已是第三天,毫无进展的工作使她感到日子都过得板结了。

萍萍挺着大肚子在摆冷盘,忙得顾不上搭理人。据说今天由季晓舟主厨,操办“正宗川菜”。丁万衣冠楚楚,显然是穿着演出的毛哔叽军服。他用一盒“555”烟贿赂了服装员,才把这套行头借出来。丁万素来不修边幅,自打仗回来截了肢,越发邋遢,衬衣往往比军衣长,一说他倒满嘴理,“人都不齐整了,穿那么齐整管屁用?”

今天这一身笔挺,成了他拒绝干活儿的理由,萍萍求他剥两瓣蒜都不行。他拖着那咯吱作响的假腿在屋里转悠,说是要找个最佳角度,让女方进来第一眼看不见他,第二眼就看不够他。

乔怡把丁万安置在窗口,阳光在上午十点照进来,能给他平平的圆脸增添一些凹凸感。

“不行,不行!”萍萍反对,“我的窗帘那么鲜,把他的脸衬得又脏又老!坐沙发。”

“坐沙发象个胖首长!”季晓舟笑道。

“胖厨子!”萍萍笑得打转。

丁万一嘟嘴:“我都折腾出汗来啦!”

“那坐这儿吧,书架。你也可以随手翻本什么。”乔怡搬了个凳子过去。

又是萍萍反对:“那里正对着门,人家进来先被你戴的这两个酒瓶底子晃花了眼。”

“乔怡的意见对,坐书架旁边,侧着点。”季晓舟站在灶边关照着。

“他懂个屁,那么一坐,你全完了。”萍萍又把凳子搬回来。

丁万泄气地,“得啦!我躺着行不行?弄块布给我盖上,喊一二三揭开,给她变个古彩戏法!……”

大家都乐了。萍萍一挥手:“随便坐哪儿!这有什么相干,关键是心灵美嘛!”

“那也不能一见面就先掏心给人家看呀。”乔怡笑道。

“他好不好,一眼就看得出来。我反正看得出!”萍萍认真地说。

“那是你,”季晓舟端着个砂锅进来,“你眼里有‘遥感仪’。”

这类相亲真令人头皮发麻。丁万点燃一支烟想。每到这种时候,他总要想起那位不期而遇的纱厂女工。

那天丁万去百货公司准备为他即将过七十寿辰的老母亲选一件礼物。他把轮椅停在门外,拖着残腿挤进了商场。那是个星期天,各种柜台边都站满汗渍渍的男女老少。他几次被那些健壮的胳膊肘顶出来,险些跌倒。天的温度和人的温度加在了一块,他又热又累,打算退却了。这时,人群突然发出一阵惊呼。他转过身来,见围在柜台边的人都不见了,似乎都被某种更精彩的东西吸引到商场中央,在那里聚成了—个圆圈。只听有人说,“这老太婆这大岁数还往商场跑什么?没给挤死就不错了!”……

他拄着拐噔噔地走过去,人群为这位残废军人让出一条道,似乎这类事理所当然该由军人来管。丁万看见一位年近七十的老奶奶躺在地上,脸色发紫,嘴边挂着白沫。老奶奶新衣新裤,但看得出来不是城里人。丁万一手撑着拐杖,一手去拉老人,不料突然重心偏移,只靠一条健康的腿支撑不住,叭地摔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