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会开始了,黄容面向毛主席像鞠了一个躬,转过身来,面对看台下的数千双眼睛,望了一阵,然后,用着激动的声调说:“今天的会,就是公审土匪恶霸的会,大家有仇说仇,有苦诉苦吧!今天是我们报仇申冤的时候了!”她说完了话,就用眼睛瞟了瞟已经涌向台前的人群。只见他们,一个个怒气冲冲地挤着要上梯子。她忙向大家宣布:“不要挤,一个一个地上来。”

话没落音,只见五生已推开众人,抢先上了台子。他仍拿着小烟袋,三步两步就跳到台前,把袖子一拉,小烟袋一扬,狠狠地指着黄四保的脸说:“黄四保,你这个狗娘养的,也会有今天!望富才不到十岁的人,还有吃奶的孩子,他们怎么得罪了你?……你说!”老头子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他恨得一把抓住了黄四保的耳朵,把头霍地扭了一转,继续控诉说:“我快六十岁的人了,你还打得我鼻口流血,一脚差点把我踢死,你……你……你这狼心狗肺!”他说着说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就用力一推,把黄四保推了一个嘴啃泥,才愤愤地走下台去。

接着,玉英野马似的冲了上去。先用手指着黄四保,怒气冲天地说:“你给我跪好!”黄四保斜着眼望了一下玉英,直起身来。玉英随手就是一个耳光,然后大叫一声:“黄四保,你听着……”于是,她边哭边讲,把黄四保杀她一家的暴行,从头到尾,讲了一边,直讲得台上台下,男女老少,哭声阵阵。玉英越哭越伤心,愈讲愈悲愤,不禁怒从中来,就把鞋子一脱,把口水往鞋底上一吐,照看黄四保的脸就要打。黄容忙上前拉着玉英的手,既是安慰又是劝导地说:“玉英,冷静些。我们对敌人,要进行说理斗争。冤有头债有主,政府一定给你做主,报仇!”玉英悲恸已极,连话也说不出来了,黄容就扶她坐到一旁。

挤在台子前面的人们,都想上去诉一诉自己的苦,泄一泄自己的恨,因此都想抢先登台。谁知那位一贯沉默不语的土生,却固执地推开人群,用沉重的脚步,走到黄维心的面前:“黄维心!你好好听着,今天我要和你算账!”黄维心翻起眼皮想:“我与你没仇呀!”土生立刻回答了他的疑问:“你莫以为我小,不懂事,可我爷爷和我讲了,我们和你这地主恶霸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今天,爷爷要我来与你好好算账!”接着,土生把人们引到另一个悲惨的世界中去了。他转述着爷爷的话,把黄家怎样利用苏姓族长开了大会,怎样把他妈妈活活打死,又怎样把他爸爸气疯并活埋的经过从头到尾诉说一遍。人们忍不住又一次纷纷落泪。土生却忍住悲痛,继续说了下去:“那时是你们有钱人的天下,我爷爷哭瞎了眼,也无处申冤。因为怕你们‘斩草除根’,我爷爷就装聋作哑,到处讨饭,十五年没敢对着外人说一句话。你说我爷爷真的聋了哑了吗?他不聋也不哑,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怕你们谋害,才不声不响的。这都是你们有钱人把我们逼成这个样子。现在,共产党来了,我们穷人翻了身,我爷爷敢讲话了,医院还答应给我爷爷治好眼睛,我爷爷要我永远记住我们的仇人,也要我永远记住我们的恩人,我要听爷爷的话,向毛主席叩头。”说着,他转身对着毛主席的像,嘭嘭叩了两个响头。

台子下不住地响起口号声:“打死地主恶霸!”“打死土匪头子!”“打死杀人不眨眼的黄四保!”“为被土匪杀害的亲人报仇!”一股股复仇的激流,振荡在数千人的耳际、心头,整个会场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正当群众激愤的当儿,在台上不大引人注意的角落里,灰溜溜地冒出了一个人,他低着头,走到黄容面前,用着心悸、胆怯与羞愧的神色望着黄容说:“我可以斗吗?”黄容一看,土匪暴动时,吓跑了的村长黄蝠回来了,就转眼望了一下王群,王群点了点头,她才说声:“可以!”于是,黄蝠拉了拉衣袖,走向台前,台下的吼声立刻停止了。黄蝠用手指着黄维心说:“黄维心!今天我再也不怕你们了,都是你这个大恶霸地主、大土匪头子把我害成了这个样子的!你说要杀死我,逼我逃走……你说,这些是真的吗?”

“是。”黄维心无可奈何地答应着。

接着,桂花也跑上台子,指着莫贵说:“你看我是谁!你说,是不是你逼大桥去当的土匪?是不是你用手枪逼着我帮你探听消息?”

莫贵抖动了一下长眉毛,低声地答道:“是。”

“你参加了土匪的秘密会没有?”桂花又问。

“参加了。”莫贵也不得不承认。

“好!我要求政府枪毙这个老坏蛋!”

桂花说完,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太太,跟着跑上了台子。她拉住莫贵的耳朵,控诉道:“你还记得吗?那年我的两个仔都在外面打长工,你去对我说,我们是同姓一家亲,在外面帮工不是长久之计,要我种你的田。我说没得牛,你说用你的;我说没地方住,你说住你家;我说没得吃的,你说借给我。我上了你的当,把儿子叫回来,种了你的田。到最后一算账,田租,牛租,房租,和你的高利贷,一年累死累活还倒欠你的债!我们全家都给你害苦了。后来,我的一个仔给你气死了,我也病了好久才好。你说,你说……你这毒蛇!”

说到这里,老太太呜呜地痛哭起来。

台子下面又呼起了口号:“打倒大地主!”“算回剥削账!”“有冤申冤,有仇报仇!”群众又沉浸在愤怒的海洋里。

时间,过得太快了,转眼已是下午两点钟,要求上台参加斗争的还有长长的一大串。因为时间关系,黄容只好向大家宣布斗争大会结束,并且根据大家的要求,立刻组织临时人民法庭,对反革命分子进行审判。

台下又喊叫起来:“枪毙反革命!”“枪毙反革命!”

依照县里的决定,王群做了临时人民法庭的庭长,对面前的三个反革命分子,逐条查对了罪状,然后,宣布了判决,将反革命分子黄维心、莫贵、黄四保三犯,依法判处死刑,立即执行!接着,又宣布了释放莫大桥等三十多名投诚土匪的决定。群众听了这些宣判,一片欢腾。个个感谢人民政府替他们做了主,报了仇。

第二天,黄容正在家里,忽然,一位解放军走进门来。黄容一看,原来是张排长,就像见了亲人似的迎了上去,徐翠也立刻走过去与张排长握手。她俩差不多同时问道:“队伍回来了吗?怎么你一个人来了?”

张排长坐下来,点了一支烟,用力地吸了一口,又抬头看看大家,然后说:“我们要调走了,冷指导员派我回来看一看。我们过去在这里住,借的东西,吃的伙食,不知有没有不清楚的地方?”他尽管是含着笑,竭力把话说得很平稳,但仍然可以看出,他内心里饱藏着对这个地区依依不舍的深情厚谊。

黄容只当机枪连又要回村上住了,经张排长这么一说,一种难舍难分的感情,立刻从她的心里升起。她说:“怎么要走?不走不行吗?”

张排长笑着说:“这是上级的命令。有新的任务,不走哪能行!怎么样,打了一年多的交道,对我们有什么意见吗?”黄容连忙笑着说:“什么意见也没有,就是不想让你们走。”

张排长开玩笑地问:“为什么?还怕土匪?”

黄容爽朗地笑了几声:“看你把话说到哪里去了,土匪不是被你们消灭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