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政委住在一座陈旧的大楼上。一间长方形的房间里,后墙一角,有一张单人床,床上仅有一条破旧的黄军毯和薄被窝。黄军毯是在抗日战争时,他带一个连队堵击日本鬼子,掩护分区机关撤退时缴获的,后来分区首长给了他,跟他走南闯北快十年了。薄棉被是南下时,上级发的。虽然全国解放了,他却还是同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一样,整日整夜地为党的事业、为人民的安危而奔跑劳碌,呕心沥血,个人的利害得失,生活私事,却从来想也没想到过。不信吗?你就进一步看看他的房间,从前到后,除了一副简单的床铺外,只有床头边的一个公文架与窗子边的一张办公桌了。办公桌与公文架上,除了文件,还是文件。如果还要勉强进行搜索的话,那也只能发现,在另一个角落里,不知什么时候,通讯员搬了一个火盆进来,看样子是今年还没用过的。再有,就是订在墙上的一张十分显眼的军用地图,几张大小不同的椅子、凳子。由于屋子里的东西太少了,显得它似乎特别长、特别大,这与主人的高瘦身材,长长的军衣,配合在一起,显得十分和谐。

这时,王群要找的,房子的主人县委书记徐平,刚刚开完县委会回来不久。他看了一阵墙上的军用地图,把已经快烧到手指的纸烟丢掉,又点燃了第二支,走到靠窗口的办公桌边,用力地吸了一口,然后,双手反背着,凝神注目地向窗外望去。窗子外面,是一片苍翠的马尾松,还有桉树和柚子树,透过丛林,就是那条一眼望不到头的八桂公路。

徐平透过园林,凝视着公路,许久许久再没有吸烟,也没有走动。是什么事物在吸引着他呢?是什么心事在缠绕着他呢?这时的徐平,正在为当前急剧变化的形势从心里感到喜悦,更为新增剿匪部队二十一兵团的即将到来而兴奋。

他想起自己南下,初来广西时的情景。那时,他担任桂北一个县的县委书记,兼任县剿匪指挥部的政治委员。敌人留下来的“反共救国军”桂北四县司令林崇英,就利用当时我们政府的内部不纯,企图里应外合,一举打下县城。但,敌人知道,要想打下县城,首先要干掉他。因此,当他在一次下乡检查工作时,敌人就跟踪他,企图半路下手。他往时下乡只带两个警卫员,但这次,却偏偏带上了一个警卫班,而且配有机枪。当他到了二区时,敌人就准备攻打这里,可是出乎意料,敌人还没来得及动手,他已离开区府所在地,到了一个乡政府去了。那时,乡里的大部分干部是从国民党接收过来的,有的还与土匪有勾结。那天夜里,刚刚吃罢晚饭,乡里的干部却一个也不见了,只留下他和一个班的战士。根据过去的经验判断,他知道,可能土匪要来了,因此,就不声不响地于天黑以后,带着警卫班从后门转移到山上去了。结果,土匪扑了个空,第二天他又安安稳稳地到了三区。这时,土匪又扬言要攻打三区,实际上已在路上做好了埋伏,并通过区里的内奸,利用干部们看徐平的枪的机会,把他那支三保险驳壳从警卫员手中拿去,悄悄地搞断了撞针,并在枪膛里放进一颗加拿大子弹。敌人一切都布置好后,只等第二天半路下手,可是这天夜里,徐平接到县委的电话,要他立刻回县。于是徐平找了一只民船,从漓江乘风破浪,顺流而下。等到区里的内奸发现时,徐平早已远离三区十几里了。

由于几天的劳累,加上黑夜路滑,徐平快到县城下船时,一不小心,就跌倒在水里,手中的驳壳,首先着地,弄得枪身上下都是泥浆。警卫员忙伸手接过那支“三保险”,顺手调了支二十响给他。

到了县委会,听说上级有人来了,徐平连坐也没坐一下,就要到公安局去见那位领导同志。警卫员要同他一起去,他忙制止着说:“你也累了,快把枪擦洗一下,休息去吧。”警卫员心想县委会离公安局只有几十丈远,大概不会出什么事吧,也就没有跟去。谁知就在这个时候,竟然发生突然的袭击呢!

公安局和县委会之间有一座小桥,小桥边有一堵土墙。徐平从公安局回来时,左手拿着电筒,右手提着驳壳,迈步走近小桥,随着电筒光一亮,桥边墙下,突然伸出一支手枪,枪口几乎碰着了他的头。他忙把头一摆,蹲下身去,一颗子弹,冒着热气,掀起他的帽子,贴着头皮滑了过去。接着,他手中的二十响也从墙头上吐出了一条火光。等警卫员和公安局局长分别带着人来的时候,敌人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敌人的暗杀阴谋失败后,就一面攻打接近山区的一些区乡政府,一面又利用干部队伍的不纯煽动一些落后干部故意怠工,一时真个是搞得乌烟瘴气。徐平立刻把情况向兼地委书记的部队首长进行了电话汇报。接着主力部队集中兵力,向土匪活动的山区进行了第一次大规模的围剿。与此同时,县里干部,集中整顿,纯洁了内部。

整顿干部快要结束时,林崇英的股匪也被打散了,整个局面,出现了暂时的稳定,只是土匪司令林崇英,并没有被抓住,暗杀案件也没有破获。而这时,突然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被通讯员带上楼来。他一看,原来是那个林崇英的情报队长的父亲,此人住在县城大街。徐平忙让他坐下,问道:“你儿子有消息吗?”因为,过去他曾动员过这位老人,而对方也答应要把儿子找回来。所以,一见面他就直截了当地提出了问题。

老人忙起身打躬含笑答道:“有消息,只是究竟能不能保证不杀呀?”

徐干毫不含糊地说:“只要能主动回来,坦白立功,就保证不杀。”

“好,好,我这就去叫他来自首。”老人急忙退出去了。

过不多久,那个情报队长就同警卫员一起上了楼。可他的坦白交代,却极不老实。他说是因家在县城,林崇英怀疑他不可靠,把他开除回来了。徐平一听,不禁勃然大怒,把桌子一拍,厉声斥道:“你是真投降还是假投降?要是假投降,就什么也不用说,老实告诉你,你今天也下不了这个楼!要是真投降,那你就老老实实,帮助我们捉到林崇英,立功赎罪。不用巧辩,你是林崇英的情报队长,他不会信不过你。你仔细考虑一下,何去何从?”说罢,他连看也不再看对方一眼,就站在一边吸起烟来。

那个情报队长,再也坐不住了,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抖站了起来,前额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徐平又一次回过头来,厉声问道:“考虑好了吗?”

情报队长忙回答道:“我坦白,我坦白……”于是,他详细地介绍了林崇英被打垮后的潜伏情况,并交代了谋杀徐平的全部过程。也就因为在谋杀徐平这件事上,因他家在县城怕受连累,才与林崇英发生了矛盾,偷偷跑回来的。因此,他对林崇英现在的准确地点并不清楚。不过,他提议,由他同公安人员一起,到林崇英的一个亲戚家中,假充土匪去打听一下。

徐平同意了他的提议,由公安局派了一名侦察员,化装和他一起前住林崇英的亲戚家去。

二十四小时以后,侦查员和那个情报队长回来了,打听到林崇英可能在西山区的一个朋友家里,或者在西山附近的一个山洞里。

这天夜里下大雨,天黑得对面望不见人。徐平带着公安队,冒着大雨,连夜赶到西山区的那个山沟里,果然不假,那里有三间孤零零的房子,从堵着的窗缝里,透出一线灯光,里面果然有人。战士们猛地冲进屋内,只见一男一女,正在房中间的一盏小煤油灯的火盆边,烤着淋湿了的衣服。一见有人进来,这对男女却强作镇静地面对着持枪的战士,慢慢地举起手来。那男的回答着战士们提出的问题:“我姓徐,是这里的主人。”可这时,一位战士却一跃上前,指着那个自称主人的人说:“我认得你,你就是林崇英!”

林崇英正想反抗,双手已被绑起,他只好悔恨不及地说:“早知道是你们来,怎么也不能叫捉活的!”原来,他以为是解放军偶然搜山来的,没人认得出他。就这样,全县第一个大土匪头子,四县司令,被关进了监牢。到这时,全县局面,才算基本上安定了下来。

然而,土匪并没有被根除。过了一段时间,林崇英的副司令,又在西山区重新组织了暴动,东山区的“民主自由联军”桂东军区司令李雄和林崇美也攻打了二区。形势曾经相当紧张。而现在毛主席和党中央对广西剿匪工作作了英明的指示,敌人彻底垮台的命运就要到来了!

随着一声“徐政委!”的叫声,王群推门走了进来。徐平立刻把思路转回到现实生活中来。他忙拉过一张椅子,温和而愉快地说:“小王,快坐!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的确,他这时想见王群,正如王群想见他一样迫切。自王群来这个县工作后,他很快就发现,王群对剿匪的意见和他的看法是完全一致的,他现在是如何地需要听一听王群的新的想法和群众的意见啊!他有充分的根据估计到,王群带来的消息,将进一步证明他们对敌人所持的立场的正确性,那就是:不投降,就消灭他。作为一个无产阶级的真正的战士来说,还有比当自己的意见得到上级党委的支持与群众的拥护更愉快的时刻吗?王群还没坐下,徐平就关心地问:“莫家山的情况,现在怎么样?”

王群说:“现在的情况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