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提意见的,不是别人,原来是黄五生。

王群和五生走进黄干的家。屋子里,没有了女主人和孩子,显得特别冷清。大家触景生情,陷入了无比的愤怒与悲痛之中。五生坐下后,却一言不发,只是掏出小烟袋,准备吸烟。可他那双手颤抖得很厉害,捏着的烟丝,怎么也装不进烟锅里。他只好抱着烟袋不动,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叫了一声:“区长!……”泪珠扑嗒嗒地流了下来,就讲不下去了。王群此时虽然心情也很不平静,但还是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低声地说:“不用难过。有话尽管说吧!”

“区长你说说,这些土匪该杀不该杀?”

王群一时还没完全弄清老人家的想法,就随口答道:“该杀!”

五生迫不及待地追问一句:“那你们过去为什么不把抓住的土匪统统杀光宰尽?”

王群这时,才清楚地觉察到:原来,五生是对党的“宽大政策”有误解。于是,他进一步引导道:“你老人家这个问题提得很好,还有什么意见,统统都说出来吧!”

“好,我说!”五生接着说下去,“区长,你不知道,我们乡下有人这样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共产党太宽大。’共产党对老百姓,有一千条一万条说不完的好处,就是对土匪太宽大了……区长,你说是不是?”

王群反问道:“你老人家说呢?”

五生全盘端出了自己积在心头的话:“我说,你们一解放,就应该把国民党的那些伪人员,像苏振才呀!李奇呀!统统关到监牢里去;对当土匪的那些人,像林崇英——你知道吗?林崇英就是林崇美的哥哥,是个土匪司令,你来这儿工作以前就捉住了——还有蒋老九、黄维心,这些人,都应该统统杀掉,连张牛、李虎那样的小土匪也不应该放掉。你知道吗?现在那些土匪有的曾经是三擒三放的,这不是对土匪太宽大了吗?”

听着老人家的话,王群感到很高兴。他说:“大伯,你反映的这些意见很好,我们也正在考虑这些问题。”

老头子气还未消,仍一个劲地说下去:“王区长,你不知道,年轻的时候,我是爱管闲事的,人家还给我这个外号叫‘百事管’呢!可后来,为亚四拉壮丁的事,逼得我死去活来,才慢慢消沉了下来。解放后,那些土匪天天讲要杀这个要杀那个,不准穷人与解放军、共产党接近,我也就更怕管闲事了!现在事实教育了我,你越怕就越遭灾。不和他们坚决斗争,就活不成了。我决心豁出这条老命和那些吃人的豺狼拼了啦!”说到这里,他似乎一肚子的气出完了,才装起烟丝吸了起来。

这些发自肺腑的话,使王群大大地受了感动。敌人的野兽行为,教育了群众;群众的觉悟,又教育了自己。现在,如何把群众的这种觉悟,进一步提高,引向党所指引的方向,是至关重要的。于是,他又把话头引向党的剿匪政策上来:“大伯,你老人家讲的话很对,在凶恶的敌人面前,只有进行坚决的斗争,才能取得胜利。不过,这种斗争,正如你自己的体会一样,不是一帆风顺的,是要经过曲折、复杂的发展过程的。就好像我们上山,有时可以走直路,有时也要走弯路,有时走近路,有时也不得不走点远路。但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怎样更快地爬上山顶。对敌斗争,也是这样。我们的政策是:镇压和宽大相结合,对于那些坚持反革命,血债累累的顽固分子,必须杀掉或判刑。但,还有些是可以争取改造的,他们有的是受骗的农民,本来对党和政府并无仇恨;有的虽然曾经对人民犯过罪,但只要真正地愿意悔改,并且有助于我们消灭土匪,那就能得到我们的宽大处理。总之,无论镇压与宽大,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快地打击、分化、瓦解敌人,更快地消灭土匪。当然,在执行政策中,我们是有缺点的,狡猾的土匪钻了我们‘宽大’的空子,我们没有密切地联系群众,把不该放的放了,李虎就是一个例子。今后我们一定要重视起来。不过,一切政策如果要贯彻得好,都必须得到群众的支持。大伯,土匪和我们是势不两立的,我们不打它,它就要打我们,这一次土匪犯下的滔天罪行,不就是一个证明吗?只有我们全体农民群众起来,和政府一道,与土匪进行坚决斗争,我们才能从根本上消灭土匪,否则,就会给土匪留下了‘防空洞’。你说对吗?”

五生虽然低着头按烟丝,但思想全部集中在听王群说话,以至烟嘴放到嘴边,也忘记去点火。直到王群向他提出问题时,他才忙不迭地答道:“是,是这样,是这样,区长说的一点也不错。”他被王群的话深深地打动了,觉得眼前突然明亮了好多。年轻的区长,虽然比自己小了三分之二的年龄,可是对问题说得这样透彻,真是自己的好师长啊!他把烟袋往桌上一放,猛地站起来,紧紧地握住王群的手。

这时,徐翠领着黄容、亚四等许多群众走了进来。

五生一见,立即过来拉住亚四说:“来!”然后对着王群说:“我活了六十多岁,得过四个儿子,就养活这一个,现在,交给你,让他当民兵,和你们一块去打土匪。”他显得十分激动。周围的人,也都被他的行动惊呆了,一个个默不作声地望着他和王群。

王群激动地看着亚四,赞扬说:“听说你护卫了玉英,很好!将来你一定会成为一个民兵英雄的。”亚四腼腆地笑了笑,显出一副高兴的神色。

王群回头问徐翠:“玉英现在怎么样?”徐翠说:“还在守着棺材痛哭。剩下一个人了,孤零零的一个妹仔,怎么办,是不是让她搬到黄容家去住?”

王群因不了解水生和玉英的关系,就问五生:“大伯,你的意见怎样?”又问黄容:“你同意吗?”大家都说没意见。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大家忙了半天,才记起还没吃饭,徐翠、黄容正准备去烧火,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用篮子提了四碗菜,后面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两手提一锅饭走进门来。徐翠一见,原来是五生婶和她的小女儿来了,忙上前接过篮子,说:“五生婶,又麻烦你老人家!”

五生婶用衣襟擦一擦泪花说:“孩子,你和区长跑了一夜,好好吃点饭吧。唉!你们也不用难过了!这有什么办法呢?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呀!”王群忙说:“我们都要化悲痛为力量,正在谈今后的工作,伯娘!”五生婶像得到一点安慰似的点了点头:“你们边吃边谈吧!我还有事。”说罢就回头走了。

王群有点吃不下饭,但,为了安定大家,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拿起碗筷说:“好,我们吃吧。”他一边吃饭,又一边和徐翠研究了今后工作的问题:原农会主任莫威负伤了,他的工作由黄容代理;尽快把应救济的数字统计起来,做好善后工作,进一步安定大家的情绪;……

还没吃完饭,屋子里就挤满男女老少,看来都有话要说。王群站起来迎着众人问:“大家有什么事?说一说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没有作声。不知哪个妇女在人丛中问了一声:“杀不杀土匪呀?”大家的情绪像洪水决堤一样,突然暴发了,纷纷地向王群提出问题:“林崇英还不杀吗?”“蒋老九杀不杀呀?”“黄四保抓住杀不杀呀?”……

王群面对着轰动的人群,摆了摆手说:“大家听我说。我的回答很简单,党的政策是‘首恶必办,胁从不问,立功受奖’,根据这个原则,该杀的一定会杀!你们说吧,谁是首恶?”

“林崇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