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四保同林崇美带着他们的残兵败将,翻山越岭,慌不择路,一口气跑了二十多里,知道解放军不再追赶了,才把脚步慢下来。眼看来到了一座凉亭,黄四保也没有问一声他的上司,就气冲冲地命令着匪徒们:“就地休息!”说罢,自己大步地走进凉亭,一屁股坐在冰凉的石凳上,用手抱住了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林崇美也只好一声不响地跟了进去,朝着黄四保对面的一条石凳上,颓然坐下。

两个匪首不讲话,已经足有两个小时了。方才他们最后一次讲话,是在黄四保被迫撤离农会,退入马背山北边山坳里的时候。当时,黄四保举着驳壳枪,像发了疯似的,对林崇美嘶叫着:“快跑!解放军来了!”林崇美鼓起眼睛责问着:“王群和徐翠哩?”黄四保没好气地咆哮着:“一个没得,快走!”说着,就随着乱哄哄的匪徒跑过去了。子弹呼啸着,喊声震天,林崇美不得不气愤地跟着黄四保,仓皇逃命。

一路上,黄四保懊恼地想:多么好的机会。他妈的,解放军再晚到一分钟,就生擒活捉了徐翠。解放军为什么会这样快打进山口呢?第一,可恨莫家山的民兵从东边攻了上来,分散了他的兵力;第二,一定有人去区送信,所以他们能及时赶到;第三,他的一连连长太混蛋,那么好的地势,还没支持三分钟,就败下来。因此,他虽佩服这次行动中林崇美的全部神机妙算,却恨透了他的一连连长,更恨莫家山的民兵和那个不知名的报信人。他一心一意地思考着如何进行报复,以弥补他今天失败的损失,消除他的心头之恨。因此,一路之上,他一直是气呼呼地一言不发。直到林崇美无可奈何地跟他走进凉亭,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来时,他才开言道:“司令!我姓黄的不能认输,要报仇,报仇!”

林崇美用他那暴楞楞的双眼,就着月光,仔细地盯着黄四保,没有立即回答。他感到对方的暴跳是有理由的,今天的失败,实在令人气恼。他暗自责怪着:是谁把事情办坏了呢?还不是你黄四保!如果是在正规军中,老子早就要你的命了,你还对我这样不礼貌!然而,林崇美究竟是林崇美,他与黄四保不同,他这时虽恨极了黄四保,却不表现出来,反而用慰藉的口吻说:“不必这样激动,这次的失败,也许正好带来下一次的胜利。”他看了看手表,接着说:“现在几点钟了?弟兄们还没吃饭。依你之见,下一步棋怎么走法?”

黄四保怒冲冲地站起来,向外迈出一步,朝那边的大山一指:“你看,翻过这座山,不到十里,就是黄山,我要立刻把队伍带到那边,来个回马枪,杀他个鸡犬不留。等到天亮,我们已经离开那里,管叫王群、徐翠到那里去哭尸!”

林崇美听着黄四保的计划,暗自点头。他想:这样一来,共产党不仅要失去莫家山三村的武装力量,而且,还要失去群众,有谁不怕家破人亡,会死心塌地跟着共产党走呢?他认为这真是好计,好计!一想至此,他又不禁仰天大叫:“好!兵家常说:‘攻其无备。’”又说:“‘骄兵必败。’如今莫家山民兵定然毫无戒备地正在庆功哩!好,我要这帮穷小子们真正见识见识林某的厉害!”

他回头望了一身眼边的黄四保,正待发布出发的命令,只见山坡那边急急忙忙跑上来两个小土匪。走近一看,原是他下午派去给苏振才送信、烧仓的,不由一阵狂喜:马背山失利,粮仓烧了,也是一大胜利。他急忙迎着那两个小土匪问:“你们胜利回来了?”

“不,不,报告司令,我们没有完成……”两个匪徒,气喘吁吁、胆战心惊地向匪首报告了烧仓失败的经过。林崇美顿时气得暴跳如雷,七窍生烟,大声地斥骂:“饭桶!饭桶!尽是饭桶!”他喘了口气,又用手向区府一指,骂道:“王群!王群!我与你誓不两立!”接着又问小土匪:“还有什么?快说!”

小土匪战战兢兢地答道:“‘十号’说,区里没兵,我们可以去打莫家山。他还说,今天黄山村有一个杀猪的给王群送了信。别的没了。”

这消息,给林崇美火上添油,他回头问黄四保:“杀猪的是谁?”

黄四保说:“姓刘,人都叫他老刘,是个两面倒的家伙!”

林崇美咬牙切齿地说:“好!这次莫叫他两面倒了,叫他一面倒吧!到了黄山,你给我先宰了他!”

黄四保一听,就发疯似的跑到匪徒的面前,大叫一声:“立正!”匪徒们一个个起了身,静悄悄地等待着营长的命令。黄四保满意地再叫一声:“准备行动!”

徐翠带着黎保和小黄,一口气跑了三十多里,还没进莫家山农会,就听见里面乱哄哄的,一片喧闹。她站在农会外面的坪子上,四外瞅了一眼,正准备转身进入农会,忽然从老榕树的旁边,跳出一个人来。徐翠一看,见是水生,就开口问道:“你一个人在这做什么?”

水生郑重其事地说:“徐同志,你来得正好。今天打了胜仗,杀了只狗来庆祝哩!你进去吃吧,黄干正忙着给大家搞吃的。大家忘记了放哨,我怕出事,所以出来看看。”

徐翠听了水生的话,十分高兴地说:“很好,我正是怕你们麻痹大意才来的。”她回头招呼黎保:“你和水生在这,我进去找黄干。”

刚刚走了几步,迎面碰上农会主任莫威。在农会的干部中,他是最细心的一个。正当大家吃着狗肉,谁也没有注意外面动静的时候,他发现有人在门口讲话,就提枪走了出来。当他一见徐翠,不禁惊讶地叫道:“徐同志!你怎么这么晚来了?”

徐翠没有回答他的话,却用眼盯了一下他手上的狗肉。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像已经猜中了徐翠的意图似的,立刻说道:“进去吧,我去外面看看,有事你和黄干、黄容他们讲吧!”徐翠这才严肃地说:“不要走远,同水生、黎保他们一起在外面守着。”

农会里,三十多名干部、民兵,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狗肉,并不时发出赞叹声:“真香呀!”“比今天打土匪还过瘾!”……大家只顾吃呀,讲呀,枪支、子弹,丢得横三竖四,到处都是,连人进了门口也没发觉。

徐翠仔细地看了一阵,忍不住叫了一声:“同志们!”大家立刻为这个意外的声音所惊呆,一个个把夹起的狗肉放了下来,几十双眼睛的视线不约而同地集中到徐翠身上:出了什么事情?农会里霎时出现了惊人的沉寂。徐翠接着说下去:“你们想过了没有?敌人在马背山被我们打败了,他们会甘心吗?”

黄干头顶上像骤然挨了一棍,马上清醒过来。他把还在吃着的一根骨头,往地上一摔,立刻下命令说:“同志们!我们千万不能麻痹,立即带好枪支、子弹,一组上山,二组留在农会,三组同我一起放流动哨。”

大家的兴头,即时被这突然的决定打消了,一个个放下了碗筷,端起了武器。

“砰!”外面传来一声枪响。黄干立刻大叫一声:“跟我来!”就提枪向外冲去。徐翠正欲喊住黄干,可是密密的枪声,已把她的声音盖住了。她急忙跑上前去,拉住黄干,贴近他的耳朵说:“地形对我们不利,立刻掩护莫威他们撤回来。”黄干莫名其妙地问:“他在哪里?”徐翠说:“莫威、水生、黎保都在榕树底下。”黄干应了一句立即指挥民兵卧倒在坪子上,朝小河边上的匪群,扫去一排子弹。

向农会发起进攻的是土匪直属营第三连,由林崇美亲自率领。他们顺着小河边,一字儿排开了阵势,然后,派出了突击队,企图悄悄摸过小桥,在机枪掩护下,不容民兵还手就突进农会。

然而,他们的企图一开始就遭到了挫折。当第一个匪徒一露头,就被在大榕树下放哨的水生发现了:“谁?”对方没有回话,接着,第二个匪徒又出现了。水生随即朝他们发出了第一枪。当他转身躲到榕树后面,再去招呼莫威和黎保时,他们已经不见了,而桥上突然出现了两挺机枪,像两条毒蛇似的向着老榕树喷射着红光。仗着这火力的优势,一群匪徒早已突过了小桥,眨眼就要到榕树根前。这时,他才发现莫威和黎保仍在榕树的那边。他急中生智,立即向过来的匪徒扔了个手榴弹。敌人顿时被吓得卧倒在地,水生趁势绕到前面,叫了一声“快走!”黎保没有走,他端起刺刀就向卧倒的匪徒们刺去。这时,有一匪徒,从侧面猛然扑向倒在榕树根旁的莫威。水生见了忙冲上前去,举起了枪,用尽全身力气,向那个匪徒打去。只听见咔嚓一声,敌人的枪已被打断,匪徒飞跑逃命去了。水生也不去追赶,立刻抱起莫威,转到榕树后面。这时黄干,已带着一批民兵赶来,救下黎保他们,并在民兵掩护下,撤进了农会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