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下去为什么不救?”

“……看不见了,太黑……”

“从窗户台跳出去的?”

“……是……哦不是……靠河的窗户,窗户……”

“是头先出去还是屁股先出去的?”

“是头……是头……”小兵汗如雨下,腿已经抖了起来。

“屁股呢?”

“屁股……在后面啊?”

“屁股是白的还是黑的……”

“白的……哦不,不是,长官我没看到!”小兵一脑袋都是汗了。

老旦拍了拍他的肩膀,后退一步对他们说:“脱裤子……”

“啥?”二子不解。

“脱裤子,都脱下来!”老旦大吼着。几个兵哆嗦着手脚互相看着,二子不由看向了郑钧。

一个小兵要解裤带,手抖得解不开,老旦上去便是一脚,直通通踹在地上:“执行命令不会,脱裤子也不会?”

“营长,我啥也没干……”小兵吓得几乎尿了,但眼泪比尿来得快。老旦又去看下一个小兵,他只低着头发愣,裤带像钢圈儿一样箍着。老旦用手推了下他的头,他抬起头来,却躲着老旦的目光:“营长,我也没干……”

老旦已经知道七八分,瞪向旁边的郑钧。二子也知道瞒不过了,在旁边低下头唉了一声。

“再说一遍,你们干什么了……”老旦死死盯着郑钧的眼。

郑钧呆呆地看着老旦,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但他并无害怕,眼角还带着一丝狠绝,过了一阵,他说:“营长,就我一个,他们都没干……”

“啪!”老旦抡圆个耳光抽上去,打得他倒栽向后,那么强壮个身子趔趄地打了个转才站住。

“捆起来,交给姚旅长处置。”老旦对二子说。他心里长出一口气,还好,没有二子。

“旦哥……”二子走近一步,见他目光严厉,又改口悄声道,“营长,算了吧?你也知道郑钧家里的事儿,那几个鬼子反正要死的……”

“你为什么不拦着他?”老旦的脑子飞转着。郑钧老家在山东,全家都死在鬼子手里,他做梦都在喊着杀鬼子。他不过日了个鬼子婆,逼得她跳了河,鬼子这样的事干得多了呢。

“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干完了……那几个小子边儿上站着看,腿脚一个劲哆嗦。”二子趴在老旦耳朵边说。

老旦默默叹了口气,他很想就这么算了,大不了再抽几个耳光,执行完任务关他几天。可一个声音在脑海盘旋起来,生出隐隐的力量,揪着他的心,拴着他的舌头,阻止着他点下头去。他看着黑黢的远方,那下面是一座满是杀戮的城市,曾经的焦土还未松软,新洒的鲜血便又淋漓上去。空中弥漫着血腥,似乎飘着隐隐的呼喊。火把噼啪燃烧,火苗如蛇样喷涌。他突然想起服部大雄的眼泪,想起他那一声“对不起”。他又想起这七年里那些死去的人,他们盼望着报仇雪恨,但他们更盼望着天下平安,如今已是深秋,家里的棒子要收了,带子河的水要涨了,疲惫的麦客裹起行囊,将在一个落霜的早晨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