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摄影机皆巳就位。美国空军的C-5B银河式运输机自安德鲁空军基地带来了一大批最新式的地面转播车抵达达文西机场。这些器材其实主要不是用来转播签约典礼一如果他们能进行到这个地步的话,事实上电视台的评论员都有点担心——反而是用于所谓的会前赛节目。这些全数字化的高解析度器材才刚刚问世,而电视台的制作人觉得这些器材用来拍摄梵蒂冈到处充斥的艺术品反而比较适合。当地的木匠已协同来自来亚特兰大及纽约的专家急忙赶工建造一些主播台供转播新闻用。美国三大电视网早晨新闻现在都是梵蒂冈制作的,美国有钱新闻电视及日本的NHK,与英国国家广播公司以及其他世界各国的主要电视网都已加入这个浩大的阵容,挤在这座建于1503年,由布拉曼德、拉斐尔、米开朗基罗及贝里尼设计的教堂前的大回廊里。时候一到,只见一阵像小暴风的人群从中央喷泉快速地移向德国广播公司的主播台,通过主播台时,摧毁了不下十万马克的器材后扬场而去。梵蒂冈的官员最后不得不抗议,这里实在没有那么大的空间让各国记者进入——采访这一次和会——当然他们也为这次和会的结果祈祷——不过他们的抗议实在太晚了。记者中还有人记得在罗马时代时,这个教堂的所在地便是此城的大竞技场,而一般认为这次和会也是近年来最大的竞技。不过在罗马时代“竞技”主要是马车比赛。

电视工作人员很喜欢待在罗马。美国的今日新闻以及早安美国的工作人员可以不像在美国工作时,每天还得比送报童早起,他们可以起得相当晚,只要在当地时间午餐前开始播报,然后在下午上街购物前结束,购物后还可以在罗马众多精致的餐厅里享受一顿丰盛的晚餐。电视新闻的幕后研究人员则到处搜集当地各个名胜古迹的资料,像是古罗马的大剧院——现今被称为费莱芬思圆形竞技场,后人发现它还有一个小型的剧院——在此,人们可以吟诗颂扬罗马当时最受欢迎的竞技项目,好比是美国现代的职业美式足球:战斗致死,人对人,人抵抗猛兽,猛兽吞噬基督徒,以及其余各种组合。不过此处也是当时在罗马举行学术讲座会的主要场所。此处还有罗马公民中心的废虚,西塞罗和西皮奥曾在这里公开辩论过,并在此处会见他们的支持者及反对者,从世界各国到罗马的访客都不会错过这个地方。永恒的罗马,一个巨大帝国的起源,此时在世界舞台上又扮演另一个角色。在它的中心教宗也对以色列人展露相同的欢迎之意。在教宗表示欢迎犹太教及回教代表参加盛会之意时,此举引起较保守的教会人士些许不悦,但教宗马上以三种语言的演讲很快地把这种感觉消除。

“我们各自所认识的上帝虽各有其名,但无论如何他对全体的人而盲都是相同的神氏。我们信仰一个慈悲且充满爱意的神。我们也都相信人类的灵性。我们都相信信仰的无穷价值,但信仰应该显示在慈悲及民胞物与神的精神上。对于自远方来的兄弟们,我们诚挚地欢迎你们,我们也祈祷你们的信仰将能带你们通往神的正义及和平,正如我们的信仰所引导我们的方向一样。”

“哇,听了这段话我几乎开始相信他们把这场竞技游戏当真的了。”一名晨间新闻的主播故意避开麦克风说道。

当然新闻的长度并不像教宗的演讲那么简短,为了促销他们的广告以及表现他们的公平性,他们也播出了一些引人争论的议题,并且为了让观众对事情的经过有适当地的了解,电视新闻还访问了一名半军事化的领袖,这名强硬的犹太民族主义分子在电视上大声疾呼,希望观众不要忘记犹太人曾被逐出伊伯利亚半岛,并在沙皇的统治下悲惨地度过黑暗千年,最后他当然不会忘记希特勒的集中营——由于两德的统一,他特别强调这一点——并下结论认为犹太人除了自己手上的武器外,若相信其他任何人,便是傻瓜。接下来访问的便是伊朗的宗教领袖,他向来反对任何美国人想做的事,并随时乐于打击任何异教徒,他认为这些人都应该准备下地狱,不过由于译词对美国观众来讲仍不太容易了解,所以此人夸张的言司被截短了。另一个来自美国南部的“神召圣徒”组织则占了最多的访问时间。这个组织的领袖首先宣布罗马教廷是一个典型的反基督组织之后,又不断重覆他著名的宣称:上帝甚至不会听到犹太人的祈祷,更不可能听从异端的回教,他又对这些回教徒冠以不雅的名称。

不过这些煽动家却为观众所忽略——更精确的说法是,他们的观点根本不受重视。电视台收到成千上万愤怒的电话,抗议不该让这些极端分子利用那么多新闻时间。当然这一点让新闻的执行制作非常高兴。这表示观众下一次还会转台观赏这个节目,寻找令他们更生气了的东西。那个美国宗教极端组织领袖立即发现他收到的捐款数增加不少,犹太教领袖及时赶来谴责那些脱离教会的犹太教士。回教国家联盟的领袖虽是一个杰出的传教士,但也上电视谴责激进的回教教士根本就是违抗先知圣言的异教徒,其中还引用了大堆先知的圣言来佐证他的观点。美国的电视媒体邀请了所有的对抗团体使他们都有机会上电视提出他观点,以此展现他们报导的平衡性,以平息一些观众的怒气,并更加激怒其他的观众,以达刺激收视的效果。

在一天内,有一份报纸指出参与采访这次和会的上千名记者已经将此次和会称为超级和平杯,这个名称的由来是结合了圣彼得堡大教堂的圆形构造及美国最受欢迎的超级杯而成。观察力较敏锐的读者已经发觉报导这次和会的记者承受了英大的压力,因为他们实在找不到什么题材可以报导,这次和会的保密措施实在是滴水不漏。参与和会的人员都是自军用机场搭军机抵达梵蒂冈。记者及摄影师只好靠着他们的长镜头尽可能拍取一些特写画面,可是大部分与会人员都是在夜间抵达梵蒂冈。梵蒂冈的瑞士卫队虽然穿着文艺复兴时代的制服,在保防方面却做得相当完善,可以说一只老鼠也跑不进去,而且在一些事件上保密得更透彻——瑞士国防部长悄悄地从边门进入会场,结果没有任何人发觉到。

许多国家的民意测验显示,他们都希望这次和会是最后一次。这个世界已经厌烦了战乱纷争,而且近年来东西双方的关系迅速地改善,使得人们抱着无限的希望。不过新闻评论人员还是警告观众及读者这次和会可能是近代历史中最难解决的一项,但全世界的人民无一不祈祷能够结束这个地区的战乱及纷争。电视新闻也报导了这一点。

与会职业外交官却也感受了从未经历过的重大压力,虽然他们其中有些人原本不管对于任何事都喜欢在旁冷嘲热讽,而且其中大多数自孩童时代之后就不曾进过教堂。另外在梵蒂冈采访的记者也报告说,有人看到教宗跟一些随从半夜在圣彼得堡教堂中庭回廊内散步长谈。但除此之外便没有任何具体的报告。那些高薪的电视主持人实在挖不出什么可以报导的。报纸和杂志的记者拼命想挖出一些新闻,甚至不惜盗用一些小道消息,只为了交几份稿了事。此次和会是自从卡特在大卫营里的马拉松式谈判之后另一次很少泄漏消息的重量级谈判。

整个世界都屏息以待这次和会的结局。

这名老人戴着一顶虹白相间的士耳其毡帽。已经很少人穿着这类服装,不过这名老人依然遵循着他祖先的传统。德鲁士的生活是相当艰难的,老人靠着他过去六十年来的坚定信仰来抚平他一辈子所遭受的那些苦难。

德鲁士人是中东一支融合了回教、基督教及犹太教思想的教派的信徒,这支教派在十一世纪时由埃及的一个法师哈金所创立,他称自己为上帝的转世。德鲁士教徒居住在黎巴嫩、叙利亚及·以色列,处于这三个国家中不受重视的低层社会。不像信奉回教的以色列人,德鲁士人可以在犹太国家的军队内服役,这一点并未使叙利亚政府相信他国内的德鲁士人。即使有些德鲁士人在叙利亚军队内升到指挥阶层,不过也曾经有一名德鲁士裔的上校于1973年的战争中指挥一个团,因为他的单位被以色列部队逐出一个战略据点而被处死。虽然以军事方面来讲,这其实不是他的错,因为他已经尽力了,而且他也把他的单位有次序地撤退到后方,不过丧失了这个据点使得叙利亚陆军失去两个宝贵的装甲旅,结果这名德鲁士上校最后还是被处死……实在是很倒霉,不过也许就因为他是个德鲁士人所以他才被处死。

这名老农夫并不知道这个故事背后所有的细节,不过他也知道得够多了。叙利亚的回教徒在当时也杀了另外一个德鲁士人,而且后来又杀了更多。因此他不相信任何叙利亚陆军或政府里的官员。但这并不表示他比较喜欢以色列人。1975年一门以色列的一七五毫米大炮在轰击叙利亚的弹药库时,破片殃及他的家园,相处四十年的老伴因此重伤而死,使他苦难的一生中又平添了寂寞。不管以色列人在过去历史中遭遇到什么苦难,对这个老农夫来讲,眼前便是残酷的事实。命运使得他住在两个交战的军队之间,他们都认为德鲁士人的存在只会碍手碍脚。这名老农夫也不是一个要求很多的人,他有一块小小的农地,几只羊,和一间他从农田里捡来的石头盖成的小屋。他所要的一切仅仅是要活下去而已。他从未想过要求更多的东西,不过在度过六十个动乱的年头以来,事实已经一再证明他的想法是大错特错。他曾祈祷愿他的神明给他更多的怜悯、公平,以及稍为些许的舒适——他早就知道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有钱的人——他只希望他的农田肥沃一点,他的老婆能够舒适一点,但他的祈祷从未灵验过。他和他的老婆一共生下五个孩子,只有一个孩子长大成人,他的这名儿子被叙利亚征召当兵,并且参加了1973年的战争。他的儿子的确比全家人稍为幸运一点:当他儿子的BTR160装甲运兵车被一辆以色列坦克击毁时,他刚好被抛到车外,只失去了一只眼睛和一只手。虽然变成了半个瞎子,不过小命总算保住,而且还结婚生子,让老农夫当上了祖父,现在他儿子经营一点小企业,另外还放点高利贷。在他苦难的一辈子中这是唯一遭遇的好运道,这也是老农夫唯一的乐趣。

老农夫拥有的一小片田地靠近叙利亚及黎巴嫩的边境,他在这块贫瘠的农地上种植蔬菜,还有放牧几只羊。他不是一个刚毅的人,也不是真的可以忍受痛苦的人,甚至存活对他来讲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生存下去对于老农夫而盲,仅仅不过是他一个没有办法改变的习惯,只是一段无止境的痛苦日子。当每年春天他的母羊生出小羊时,他总是希望不要活到眼看着这些小羊被屠宰——不过他也不喜欢想到这些愚蠢温驯的动物活得比他还长。

又是一个黎明到来。老农夫投有也不需要一个闹钟。当东方发白时,羊群脖子上的铃铛便开始响起。张开眼睛后,他再次感觉到四肢的酸痛。他在床上伸了个懒腰,随后缓缓地爬起来.他马上洗脸刮胡子,吃着发霉的面包及浓郁的甜咖啡,然后开始另一天的劳动。老农夫总是在气温升高之前趁早整理他的花园。他有一个不小的花园,因为他可以在这里种一些可在当地市场卖出去的东西,然后换取现金买些他认为是奢华的物品。但即使如此,这也是相当因难的一件事。这项工作总是让他关节疼痛,再加上他还得让他的羊群避开两军交战的地区,后者令他更加难受,但是这些羊群亦可换点现金,而且没有这笔钱,他可能早已挨饿了。事实就是如此,他只有靠着满布皱纹的额头滴下的汗水,才能吃得够饱,如果他不是如此孤单的话,他可以吃得更多,就是这样子,孤寂使他更为节俭。即使他耕田的工具已经相当老旧,他还是舍不得换新的。当他走出花园来到他的田地时,太阳还未完全升起,他必须除去每天在作物间冒出的杂草,他跟他的父亲及祖父都曾突发奇想,他们想像如果有人能训练一只山羊专门吃这些杂草,而不会吃到其他作物的话,对他们而言这真是一大功劳。这些羊除了有时候还会顽皮一下之外,他们的智慧跟一堆泥土没两样。他如往常一样从相同的角落开始他三个小时挥动锄头的除草工作,总是沿着一行又一行的作物依序整理他的农地。

铿!

“这是什么东西?”农夫立直身体,抹去额头上的一些汗水。他早上的工作才做到一半,希望在看羊的时候能稍微休息一下……这应该不是个石头。他用他的锄头翻开周围的泥土——喱,是那个东西。

人们常常对这种现象感到很奇怪.对全世界农夫来讲,这是最自然的现象,自从人类最早开始进入农业时代后,农夫们就注意到农田里常常会冒出石来。新英格兰的石墙常被附会为超自然力量所造成的神秘现象。事实上是水造成的。雨水落在地面后渗入土壤内。冬季的时候地下的水就结成冰,水结冰的过程中会膨胀。不过水膨胀时只会往上而不会往下,因为向上推是比较容易的。这种膨胀过程使土壤里的石头冒出表面,因此好像是田里长出石头一样,这一点在叙利亚的戈兰高地地区特别明显,它的土壤是属于新生代火山运动所造成的,所以很多人都相当惊讶那儿的作物在寒霜下依然能够生长。

但老农夫掘到的不是一颗石头。

它的外壳是金属的,上面漆着砂黄色,他把覆盖它表面的土壤拨开。喔,是那一天掉下的.就是那一天他儿子被——

我该拿这个鬼东西怎么办呢?老农夫问自己。它当然是一颗炸弹。他还不至于傻到那个地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奇怪的是,这个东西怎么会掉到这一带来.老农夫从未看过任何飞机在他家园附近投掷炸弹,不管是叙利亚或以色列的,但这并不重要。由于这颗炸已经埋藏多年,已习惯了它的存在。对于这位老农夫而言,这颗炸弹跟一颗黄色的大石头没有两样,只不过这颗炸弹太大而难以挖出来,占掉他农田的一角,阻碍了附近两排胡萝卜的生长.他并不怕这个东西。毕竟过去这些年来它都没有爆炸,表示这颗炸弹可能已经失效了。通常炸弹从飞机落下后,撞及地面时应该会爆炸。这颗仅在地面上撞个小洞,第二天就被他用土埋在地下,当时他正因儿子受伤而心神意乱根本没留意这颗炸弹。

为什么这颗炸弹不乖乖地待在原来地下二公尺的地方呢?那儿才是它试待的地方嘛.他不由得自言自语。但这口吻绝不符合他的生活哲学,不是吗?过去任何有可能伤害到他的东西,最后他还是躲不过,不是吗?农夫常常觉得奇怪,为什么上帝对他如此残酷。难道他没有按时祈祷,难道他曾违抗德鲁士严苛的教规吗?他也从没有对神要求过太多,他是在替谁在赎罪呢?

到了晚年才问这个问题,似乎是没什么道理。现在他还有工作得做。他继续锄他的草,甚至还站在露出的弹体上以便工作,然后沿着这行作物继续下去.一两天后他儿子会回来看他,带着他的孙子让他享受含饴弄孙之乐,这也是他这辈子唯一知道的乐趣。那时候再问他儿子的意见。他儿子曾经当过兵,应该比较了解这种事情。

这样的星期是任何政府官员最痛恨的,重大的事件在不同的时区内正在进展中。那里跟华盛顿地区有六小时的时差,弄到最后雷恩虽然没有作任何长途旅行,居然也发生时差不适应的问题。

“那儿的事情进展得怎样?”克拉克在司机座位上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