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听证大约已经进行了两个小时,这段时间瑞安坐在伦敦中央刑事法院第二审判庭外面的大理石长椅里。他想用计算机干点事,但显得心不在焉,目光在打量这幢有一百六十年历史的建筑物。

这里戒备森严。高等法院外面,很显眼地站着一大批军警,个个枪不离手。在纽格特街对面的建筑物上,也站着穿制服的和穿便服的军警,颇象注视着兔子的猎鹰。只要兔子不拿机枪和火箭筒,还是可以出入的,瑞安心想。进入大楼的人都要经过金属探查器的探查,连香烟盒里的锡箔也查得出来。

几乎所有的人都要搜身,连瑞安也未能免除。他十分惊讶地对警察说,今生今世还是第一次碰到。大厅里的人都是同王国政府对米勒的诉讼案有关的,无关的不准进入,不太紧要的审判都挪到大楼的第十九审判庭去了。

瑞安以前从未上过法庭,连行车超速罚款单都从来没有收到过。他的生活平淡无奇。这一点他自己也觉得好笑。杰克周围还有六七个证人。杰克没同他们说话。有人特别告诫过他,互相之间不能交谈,哪怕有一丁点表示,都会引起辩护律师怀疑证人是否都串通好了。起诉方面尽了最大努力要把这件案子当成正确执行法律程序的范例。

对这个案子的审理是在矛盾的背景上进行的。伏击发生后才过了四个星期,而审讯已经着手进行——就英国风格来说,其速度之快实在罕见。安全工作亦无懈可击。严格控制了旁听人数(他们从大楼的那头进来)。但与此同时,案子被严格地掌握为刑事犯罪。没有提到“北爱尔兰解放阵线”这个名称,检察官也一次都没有使用过恐怖分子这个词语。在公开场合,警方回避案子的政治性。两个人死了,这就是一级谋杀——其他没什么可说的。甚至连报纸也持合作态度,渲染被告为单纯的犯罪,而不列为政治犯。瑞安不知道这样一来,同案件有关的政治和情报活动会如何对待。然而没有人提到这些,而且辩护律师说,要是他的委托人是恐怖集团成员的话,他就不辩护了。无论从宣传舆论角度,还是从法庭角度,这都是一起谋杀案。

事实当然并非如此,但人人都心照不宣。瑞安精通法律,他知道律师们是很少关心事实的。裁决更为重要。因此,不必涉及王室,官方就已经对犯罪的动机深信不疑;根本不必也无法去查证活着的同谋,由此也就没有什么有价值的证词可言。

这不要紧。从报纸的报道看,十分清楚,审讯安排得滴水不漏。整个审讯过程不摄像,而且凯茜不出席作证。加上前天作了证的法医专家,王国政府共有八名证人。瑞安是第二个。此案预定最多审理四天。就象欧文斯在医院对他说的,同那小子没什么好扯的。

“瑞安博士,请随我来。”一位穿短袖衣服系领带的法警走过来,领他从边门走进法庭。一位警察开门后,接过他的计算机,“要亮相了。”瑞安悄悄地对自己说。 伦敦中央刑事法院二号审判庭保持着十九世纪的木结构式样,十分豪华。宽敞的房间里镶嵌了许多坚硬的橡木。在美国,用这么多树木去建造一个房间,会引起山林俱乐部的抗议。然而楼面的实际使用面积却出乎意外地小,简直同他家的餐厅那么一点点,更使他惊讶的是,房间当中也象餐厅似地放着一张桌子。审判席挨着证人席,木头堡垒似地占据了房间中的主要地位,后面有五张高背椅,尊敬的法官先生惠勒坐在其中。他身穿深红色的长袍,挂着深红色的绶带,马鬃制的假长发披散在窄窄的肩头,看上去光彩夺目,象是另一个时代的人。陪审席在瑞安的左边,八位妇女和四位男子坐成两排,脸上都充满期待的神情。瑞安的右边,隔开点距离,便是律师坐的地方。律师身穿黑色长袍,系十八世纪式样的领带,假发稍短一些。这一切形成了一种模模糊糊的宗教气氛,以致当瑞安宣誓的时候,心中稍觉不安。

起诉人是王室的法律顾问威廉?理查兹。他同瑞安差不多年纪,身材高矮胖瘦也差不多。他先问了一些通常要问的事情:诸如姓名,住所,职业,何时到伦敦,来干什么,等等。理查兹显然有一种表演才能,问着问着,就引到枪击问题上去了。瑞安不用去看,就能感觉到听众脸上的兴奋期待之情。

“瑞安博士,您能亲口描述一下接下去发生的事吗?”

杰克不歇气地足足讲了一分钟,脸始终半对着陪审席,他尽量不去看陪审员们的脸色。瑞安感觉到,这个看来古里古怪的地方,登台讲话是让人觉得胆怯。叙述事情经过的时候,他的目光越过陪审员的头顶,盯着橡木镶板。一切都象更新经历了一遍,叙述完后他觉得心跳加快。

“瑞安博士,您能否为我们确认一下您首先攻击的那个人?”

“可以,先生。”瑞安手一指,“就是被告,先生。”

这是瑞安第一次仔细端详他。他名叫肖恩?米勒——照瑞安想来,这个爱尔兰名字毫无特别之处。二十六岁,矮子,纤细,西装领带穿着整齐。瑞安指认的时候,他正朝着旁听席上的某个人,可能是个亲属,在微笑哩。接着他扭过头来了,瑞安第一次仔细端详了他。瑞安曾经猜测了好几个星期,什么样的人才能筹划和实施这种罪行?他身上缺点儿什么?或者说他身上多了些什么有教养的人所庆幸没有的可怕东西?那张瘦削的、粉刺斑驳的脸完全是普普通通的。米勒完全可以在梅里尔?林奇公司或者其他财团接受行政管理训练。杰克的父亲已经同罪犯打了一辈子交道,但令瑞安困惑不解的是罪犯仍然存在。你为什么与众不同?是什么使你变成了现在这种样子?瑞安想问一问,尽管他知道即使能得到答复,这个问题也仍然存在。然后他盯着米勒的眼睛。他想寻找……诸如生命的火花和人性之类能表明他确实是人的东西。只不过盯了短短的两秒钟,但瑞安却觉得似乎有好几分钟,他看到,那双灰白茫然的眼睛里……

什么也没有。空白一片。杰克开始有点懂了。

“记录在案。”法官大人拖着长音对书记员说道:“证人,确认了被告肖恩?米勒。”

“谢谢,阁下。”理查兹结束了盘问。

瑞安抓紧机会擤了擤鼻子,上星期末他感冒了。

“您不舒服吗,瑞安博士?”法官问道。瑞安这才意识到。

他一直依在木栏杆上。

“请原谅,您——阁下,这石膏筒有点儿麻烦。”

“法警,给证人搬个凳子。”法官命令道。

辩护律师风度翩翩地站了起来,好象胸有成竹。他叫查尔斯?阿特金森,大家都叫他“红色的查理”,是个嗜好处理激进事件、打暴力官司的律师。据说直到最近他进议会之前,他一直都是为工党效力的,而工党却对他大伤脑筋。“阁下,可以开始了吗?”他一本正经地对法官说。随后,手拿一页写了字的纸,慢慢地朝瑞安走来。

“瑞安博士——或者得称呼瑞安爵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