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松山瞪大眼睛:“于明阳?罗处长不是说已经取消他的嫌疑了吗?”乔三民索性和盘托出:“那是冯参谋死的时候。后来不久,我发现,于明阳每天散步都经过同一个告示栏。跟踪了一段时间以后我发现,他实际上是去接收同伙给他的消息,方法就是通过欣欣百货的告示。我破解了他们的密码,今天就是将计就计,约于明阳的同伙在教堂见面抓他的……”

这下王松山终于明白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暗自庆幸,今天如果不是罗美慧误打误撞拦了他一把,他将死无葬身之地。原来王松山把名单卷在钢笔管里面,插在衣服内兜,出门去教堂时,刚好碰上罗美慧,她吩咐说跟她去教堂执行任务。他惊出一身冷汗,连忙答应下来,一场凶险就这样消弥在巧合之中。

乔三民还在啰唆着,王松山不由得摸摸此刻还在衣服里兜插着的那只钢笔,打断道:“你说慢点,有点乱。”乔三民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一脸委屈地说道:“于明阳和他的同伙,用告示栏上的布告传递情报,密码本就是《康熙字典》。他们之间来往的每一个信息,都在我手里。但是罗处长发现的那个,不是他们之间的消息,那是我写的!是我故意写来套他们的。我他妈太冤了!”王松山好像听懂了乔三民的话,也有点同情他的样子,从兜里掏出一支烟,放到乔三民嘴上。乔三民赶紧叼住。

王松山给他点上,安慰道:“你只要是干净的,身上有再多的泥也能洗掉。放心,一会儿等罗处长来了,我会替你说话的。”乔三民猛吸几口,感激道:“王队长,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恩人了!”

王松山看着他吸了好几口,表情变得怪异,乔三民熟悉的那个王松山不见了。王松山突然从他嘴里把烟头拿下来,另一只手捂着鼻子,小心地把烟头掐灭,又把烟头揣起来。乔三民迷茫地看着这一切,觉得有些不对劲,忙问:“怎么……了?什么意思?”王松山凑过去,低声地笑道:“知道我给你抽的是什么吗?”这时氰化钾的毒性开始发作,乔三民感觉到了,顿时脸色大变:“你是……共产党……今天我在教堂等的人,就是你……”话没说完,嘴角已经淌出鲜血。王松山微笑道:“你说得对。如果罗美慧不去,你等到的人,就是我。”乔三民瞪大眼睛看着王松山,头一歪,死了。

此时罗美慧正坐在椅子上,听一个特务汇报:“徐参谋失踪了,他家周围和办公室我们都找过了,都没有找到他。”罗美慧皱起了眉头:“家里什么情况?”“现金和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罗美慧心烦意乱:“畏罪潜逃,消息够快的。马上封死所有陆路和水路,哪怕尸体也要给我带回来!”

正说着,王松山匆匆走进来,着急地喊道:“处座!”罗美慧不解地看他。王松山神情严肃地说:“乔三民服毒自杀了。”罗美慧一惊:“自杀?”起身就往外走。

审讯室里,乔三民的尸体还靠在椅背上,嘴角淌出鲜血,两眼圆睁。穿白大褂的军医在一旁化验,见罗美慧和王松山进来停下手中的活,向罗美慧敬礼:“罗处长”。罗美慧点点头问:“什么结果?”军医回答:“氰化钾。这是共党最常用的自杀手段。”罗美慧有点伤感地对王松山说:“我终于抓到内鬼了,可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是三民!他跟了我那么多年,以后我还能相信谁?”王松山不说话,故作唏嘘状。

经历一天跌宕起伏的王松山终于回到住处,他进门后再三检查门窗是否关严,一切完毕后疲惫地跌倒在沙发上。屋里大灯没开,只有台灯亮着。他还穿着军服,领口和袖口敞开着,本来油光水滑的头发有些凌乱,头发尖已经被汗水浸湿,额头上也满是汗珠。他拿着一支烟,放在嘴上,点火,手在微微发抖。他大口地吸了一口烟,徐徐喷出,陷入苦苦思索之中。今天是他潜伏以来遇到的最大一次危险,也是离死亡最近的一回。乔三民已经给了于明辉明天见面的消息,但他现在仍然蒙在鼓里。他会去赴约吗?如果今天不是意外翻盘,结果会怎么样?真是不敢想象。乔三民还有没有别的布置?现在都是未知数。他想,必须和于明辉见面了。

同样一身疲惫的罗美慧回到家,打开灯意外发现母亲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罗安邦的黑白照片,也不说话,一副生气的样子。罗美慧半蹲半跪在母亲身边,苦苦劝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罗母看了罗美慧一眼平静地说:“你不用再劝我了,我不会走的。”罗美慧耐着性子:“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您看看外头,能走的都走了。去香港的、去台湾的、去美国的,现在连政府也在准备南迁广州,连陪您打麻将的人都走光了!”“她们走她们的,我留我的。”说着抚摸相框:“你父亲如果在,我想也不会走的。”“妈!”罗美慧无奈地叫道。罗母不再理她。

罗美慧起身严肃地说:“去广州的车已经安排好了,您必须走。”见母亲还是沉默,她不得不叹口气,再次蹲下:“我求求您,走吧。父亲没了,我不想连您都……”罗母有些动容,看着她:“我离不开你父亲。我走了,清明节的时候,谁去跟他说话?”罗美慧眼睛里泛起泪花:“我保证,您会回来的。”罗母摩挲着罗美慧的头发:“你别瞒我了。我知道,只要走了,就回不来了。”罗美慧咬紧嘴唇,起身,走到门口喊卫兵。见卫兵跑过来,罗美慧低声命令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今天晚上必须让我母亲上车。”

谁知罗母听到站起来,严厉说道:“我看谁敢逼我走?”说着转向罗美慧:“要我走可以,你必须跟我一起走!”罗美慧叹气,陷入深深的无奈。在保密局这么多年,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有多么无助。不仅仅是无助,她甚至感到了一丝恐惧。在南京,还有多少个乔三民,她不知道。也许,只有真正撬开韩露的嘴,才能让她得到更多的消息和更多的安全感。

于明辉对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毫不知情,此时他正伏在桌上看花名册。突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他放下资料,过去接,刚接起来,电话铃忽然停了。于明辉皱皱眉头,转头,继续看资料。很快,电话再次响起。于明辉快速过去,伸手准备接,忽然想到什么,停止了动作,看着电话机,电话铃声还在响着,他再次接起来。但很快,电话又被挂掉了。于明辉意识到什么,盯着电话机。

顷刻,电话声再次响起。于明辉等它响了五声,接起来:“喂?”电话里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于明阳?”于明辉相当意外:“火鱼?”火鱼要言不烦:“情况紧急,下午四点,在康庄路的野草书店等你。见面细说。”于明辉还没有反应过来:“好,你……喂?喂?”电话已经挂了。他不由得思索起来。这个尘封已久的联络方式本来是自己联系火鱼的方式,外人不可能知道。但为什么火鱼本已约好第二天见面,现在又用这种方式进行紧急联系?难道出什么事了?

下午,按照约定时间,于明辉走进书店,迅速观察内部环境:书店里只有一个人在安静地看书。此人戴着火鱼的帽子、穿着火鱼那件风衣背对着于明辉。于明辉站定没说话,风衣男子一回头,竟然是王松山。于明辉一愣,大为意外,正要说话,王松山打断了他,低声用火鱼的声音说道:“跟我来。”说完,往内室走去。于明辉赶紧跟上,进去。

野草书店的内室,于明辉和王松山坐在一个小桌旁边。于明辉激动不已:“我真没有想到是你。”王松山也很激动,但明显比于明辉平静许多,恢复平时声音:“你之前收到的见面信息,不是我发的。”于明辉有些意外:“不是你?”王松山点点头:“是乔三民。”接着把前晚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于明辉很惊讶:“这次真是太危险了!徐参谋和乔三民知道了我们那么多东西!”顿了顿又问道:“徐参谋人呢?”王松山一脸泰然:“我们的人已经把问题解决了。”于明辉擦了擦汗,点头:“以后一定要更小心。”

王松山从衣服内兜里拿出钢笔,从笔管里抽出名单递给于明辉:“这上面的,都是我们的同志!”于明辉接过后仔细地看着名单,边看边说:“真是周全啊,这些岗位上的同志一旦启动配合渡江战役,我军会降低很多伤亡。不过……要塞这部分只有第四炮台台长和一个炮兵,太薄弱!要塞有京沪钥匙之称,控制这个孔道,京沪战场便可以互相策应,变化无穷。所以要塞一定要完全掌握在我们手里!”王松山皱起了眉头:“能从康大光那儿着手吗?”于明辉点头:“我想想怎么做,你可以利用保密局里的身份配合我。”“好。”王松山看看表:“以后就用电话联络,见面就在这里,我得回去了,你还有没有别的事情?”于明辉顿了顿:“韩露,她还好吧?”王松山点点头:“在乡下,很安全。”于明辉这下放心了:“好,我没事了。”王松山转身出门。

紫金山上的小楼里,外面阳光明媚,可房间里却是阴森幽暗。一张桌子上,放着几小瓶注射液和一些针管。罗美慧有些怀疑地问张小龙:“就这么一小瓶药水,就能让人开口?”张小龙自信地说:“美国人做过试验,没有一例失败的。”罗美慧还是有些不放心。张小龙察觉到罗美慧的疑惑,苦笑笑:“你知道我为了这件事情,找了多少人、下了多少功夫,才搞到这个药的?”见罗美慧看着自己,张小龙自顾自说道:“这种药水,如果注射到人的血液里,会引起神经系统突变,如果没有解药,只能一直嘶叫,等什么时候血从嗓子里喊得喷出来,才会死。”罗美慧想象那个场景就觉得有些恶心,皱眉:“你是从哪儿找到这么个东西的?”张小龙眼里燃起莫名其妙的火焰:“我也不想这么干,可我一定要撬开韩露的嘴!”罗美慧看看他,招呼道:“走吧。”

两人来到关押韩露的密室,只见韩露被紧紧绑着,丝毫无法动弹。张小龙拿着一支针筒,从药瓶里抽取注射液体。坐在凳子上的韩露看着张小龙的动作,表情惊慌,恐惧不已。罗美慧坐在韩露对面,冷冷地看着。她注意到了韩露的恐惧。

不一会儿,张小龙调配好了,用针管吸满,走向韩露。韩露大骇:“张小龙!”张小龙走到她面前,捋起她的袖子,邪邪笑道:“别乱动,我是第一次给别人打针。”韩露看着针管逼近自己的胳膊,慌忙大叫:“罗美慧!我有话说!”

张小龙一愣,手上动作停止。罗美慧懒懒地开口:“怎么,你连死都不怕,美国人的这么个破针,你就觉得自己受不了吗?”韩露惊恐万分、大口喘气:“这东西我知道……我们的一个同志,被你们打过一针,连……个全尸都没有了……”罗美慧有些意外,看了一眼张小龙:“喔?看来共产党也有害怕的时候啊。说吧。”韩露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如果我告诉你你最想知道的东西,你也要满足我的条件。”罗美慧根本不理会她的讨价还价、吩咐张小龙:“动手。”张小龙举起针头,往韩露胳膊上扎去。韩露惊恐不已,挣扎着大喊:“我说!江防要塞的于明阳根本就不是于明阳!”张小龙和罗美慧一愣。韩露疯了一般,披头散发地不停叫着:“于明阳早就死了!他是于明辉!他是我们华野敌工部的侦察队长于明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