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松山继续说道:“以前还不好意思,可能是最近开了荤,收不住了。”罗美慧满脸不屑:“所谓的救国人才,不过如此。”说罢忍不住狠狠踢了脚楼栏杆。王松山看她生气,不敢搭话了。二人走到罗美慧的办公室门口,罗美慧边推门边问:“赵钢铁审得怎么样了?”王松山忙殷勤地伸出胳膊挡住门框:“还是什么都没说。”罗美慧冷笑一声:“还说什么中美合作所的骨干,我看也稀松平常。”

审讯室里,耀眼的白炽灯还在不停歇地亮着,何先生戴着医用手套,手里捏着一支已经注射完的针管,放回一边的托盘里。赵教导员的一只袖子被撸上去,露出赤裸的胳膊。他被注射了一针。何先生摘下手套,看看表:“差不多了。”话音未落,赵教导员的表情陡然一僵,眼睛一闭一合,非常痛苦,死死忍着不叫出声来。“叫出来会好受点。”看到赵教导员额头上的汗滴下来,还在忍着,何先生“好心”提醒:“熬不住的时候,你摇摇头,我就给你止疼药。”赵教导员额头上的血管暴起,咬牙骂:“我日你祖宗!”何先生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你再不交代,很快就能见到他们了。”等了一会,看赵教导员满头大汗,死死地咬着牙,就是一声不吭,何先生皱着眉看表:“看来,还得给你加一针。”说着起身走到一边,戴好手套,用注射器又抽满了药水。

保密局行动处门口,左右两边各有两个士兵在守卫。在夜幕的遮掩下,于明辉从士兵身后突然出现,一把一个扭断士兵的脖子,然后迅速地潜入楼门。他蹑手蹑脚地往审讯室的方向摸去,不时回头看看。快到楼道的尽头了,前面的一扇门后突然传来开门声。于明辉靠在墙边,情急之下赶紧推自己身后房间的门,推不动。前面的门开了。于明辉快速往对面一闪,隐在楼梯下面。一个特务出来,从他面前走了过去,但没发现他。特务走远了,于明辉快速从半开着的铁门进去,进入另一条走廊。他悄悄摸到了审讯室外,手往腰间一插,把枪拔了出来,握在手里。走向审讯室门前。他伸手试着推了推门,门是虚掩的,于是深吸一口气,右手紧紧抓着枪,欲迈进。就在这时,门忽然开了,何先生走了出来。于明辉来不及躲避,顿时愣在原地。何先生也没想到门外有人,和于明辉打了个照面,也怔了怔。何先生和于明辉面对面站着。于明辉的右手放在身后,手指已扣向扳机。何先生看了看他,突然说:“你,去给我拿点冰块过来。”于明辉没反应过来,仍瞪大眼睛看着何先生。何先生不耐烦地催促:“去啊!”于明辉这才明白了怎么回事,转身快步离开。出了楼门,于明辉来不及细想,铆足了劲向丽春楼一路狂奔。

过了好大一会也没等来拿冰块的人,何先生皱着眉头边嘟囔“都是些吃干饭的”边转身回了审讯室。此时木架上的赵教导员头垂在一变,显然已经晕了过去。何先生拿出一把手电,摁亮,晃了晃他的眼睛,又探了探鼻息,回身喊道:“有人吗?”没人答应。何先生又提高声音:“来人!”不一会,才听见小跑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特务进来,恭敬地道:“何先生。”何先生怒目而视:“我让你们拿点冰块,怎么这么半天都取不过来?”特务迷惘起来,喃喃说道:“没、没让我拿啊。”何先生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那你现在能替我去拿一趟吗?”看到特务马上跑了出去。何先生又皱着眉头啐了一口:“一窝蠢货。”

丽春院里,大茶壶看见女郎推门出来,打着哈欠问道:“你怎么出来了?”女郎翻了一个白眼:“客人去厕所了,说拉肚子,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在这儿干等个鬼啊。”大茶壶催促道:“再等等,啊?”女郎顺势倚靠在大茶壶的身上:“你也不怕他跑了啊?”大茶壶笑着摩挲女郎的手:“钱都给过了,一宿的。”女郎甩开大茶壶的手:“我饿了,有吃的吗?”大茶壶塞给她一张钞票,让她自己去外面吃。女郎撇撇嘴,兀自“蹬蹬蹬”下楼去了。

丽春院楼外,张小龙在车里等着于明辉出来,盯人的活最容易犯困,他不知不觉竟睡着了。足足睡了一个时辰,他才被路过的汽车喇叭声吵醒。他揉揉眼睛,看了下表,然后伸了个懒腰,打开车门靠在车外,抽起烟来。他又看看表,禁不住自言自语:“今天可真够久的。”在离张小龙不远处的路边,有一个卖米粉的小摊。陪于明辉的女郎嗑着瓜子走了过来,对老板说:“煮碗米粉。”老板热情招呼道:“您稍等。”女郎站在一旁等着,继续嗑瓜子。老板显然和女郎很熟,寒暄:“今天不忙啊?”女郎边嗑瓜子边说:

“说忙也不忙,等客人呢,等得我都饿了。”

“人呢?让人家放风筝啦?”

“占着窝呢。钱都交了。就是不知道人哪儿去了。”

“站着茅坑不拉屎呀。”

女郎听到老板这句,手指点点:“你猜对了,还真是拉屎去了。”说者无心,听者有心,一旁的张小龙听到这句话,想了想,向丽春楼走去。

大茶壶见这么晚还有人来,忙迎上去,边往里边带边寒暄:“好久不见啦老板。您今天有空啊?”张小龙没搭话,四处看。大堂里人不少,张小龙一桌一桌仔细察看。大茶壶以为他在找熟悉的人,就问道:“有相好的吗?”张小龙继续四处察看,摇摇头。大茶壶拍拍胸脯:“那我帮您找一个,咱这儿的姑娘都是金陵绝技,您要是头一回来,就算是来对啦。”张小龙白了一眼大茶壶:“我找人。”大茶壶疑惑起来:“找人?”“找我哥哥。”听见张小龙这么一说,大茶壶看看他,态度一变:“对不起,老板,这儿特殊,没法帮您找人。”张小龙做出着急状:“我嫂子在家闹得都要自杀了。帮帮忙。”大茶壶心里明白三分,继续陪着笑:“找姐姐、找妹妹都行,找哥哥的话,就对不起了。您也别生气,来这儿的,都不想让别人瞧见”。张小龙忍不住摸向腰间的枪。这时一个压低帽子的男子从他身边过去,他把手收了回来。大茶壶指着刚才过去的人:“您瞧,都不想让人看见。不好意思,您多担待。”张小龙看看周围,人很多。他拉着大茶壶往边上走:“来。”大茶壶跟着他,到了一侧屏风后面。张小龙伸手从兜里拿出一叠钱,也没数,递给大茶壶:“我找的是我哥,又不是姐夫,就是来通报一下,让他乐呵够了就回家。我该向着谁,你还没数吗。”大茶壶沉吟着不说话。张小龙又拿出几张大面额纸钞,塞到大茶壶手里:“帮帮忙。”大茶壶想了想,把钱接了过去:“我可没见你什么时候进来。”说完转身走了。张小龙看着她离去,一侧身,走向楼道。

张小龙登上楼,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串房间。第一个房间,他走到门口,附耳听了听,伸手推。门是锁着的。推了几下,门锁纹丝不动。张小龙眉头皱起,刚好看见大茶壶走过来,一把把她拉到一边。大茶壶吓一跳,生气地斥责:“你干什么?”张小龙没有理会大茶壶的恼怒,一伸手:“给我钥匙。”大茶壶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翻了一个白眼:“哪儿的钥匙?”张小龙指指楼道旁边:“全要!”大茶壶发现面前的男人不是好惹的,连连告饶:“爷,您这是要我的命啊。”张小龙左右看看没人,掏出手枪,逼住她:“钥匙!”大茶壶哆哆嗦嗦摘下腰带上的一串钥匙,扔给了张小龙。张小龙拿过钥匙大步走到第一个房间门口,用钥匙打开门,看了看,把门关上。里面传来男人的骂声和女人的尖叫声。第二个门,他不管不顾地用另一把钥匙打开,看,关上。里面传来杯子砸到门上的声音。一个裹着浴巾的男子随后跑出来,正要骂,看见他手里的枪,赶紧回去,门砰地关上。他继续打开另一个门。是空的。只剩下最后一个房间,他走过去,插入钥匙,深呼吸一口,推开了门。只见于明辉大汗淋漓地坐在床上,正在扣外套的扣子。女郎在床上躺着,吓了一跳,惊恐地叫道:“你是谁?”张小龙没有料到是这一幕,呆在门口,尴尬万分。于明辉皱眉:“什么事这么毛躁?”张小龙慌乱地解释道:“对不起,这么半天了,我担心您……”“下去等我。”于明辉不由得阴起脸来。张小龙赶紧关门,匆匆出去。女郎看着张小龙出去,问道:“怎么了?”于明辉摇摇头说:“没事。”女郎想了想,又小声问:“你刚才去哪了?”于明辉拍拍女郎的脸:“不该问的别问,想着你的钱就行了!”

深夜时分,张小龙接到罗美慧约见的电话,十分激动,但听说是去她的办公室,又多多少少有些失望。果然,罗美慧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一直在于明阳身边吗?”张小龙轻叹一口气,点了点头。罗美慧继续问:“下班以后,他去了哪儿?”张小龙如实回答:“丽春院。”他看出罗美慧有些失落,故意加重语气,“他这两天晚上都是在那里!”罗美慧有些失神地“哦”了一声。张小龙心里发凉,嘴里却故作关切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罗美慧回过神来,满脸严肃地说:“今晚好像有人潜进了保密局,身手很利落,门口的守卫估计还没看清楚那个人的脸就咽气了。”

张小龙吃了一惊,情难自禁地上前抓住罗美慧的手:“是什么人?美慧,你要小心呀!”罗美慧点点头:“可我上上下下都查问过了,什么事也没发生,也没有人看到可疑人员。”张小龙不无感慨地说:“保密局树敌太多了。”罗美慧顿了顿,又吞吐着问道:“那个……于明阳……他一晚上都在丽春院吗?”张小龙肯定地点点头。罗美慧追问:“中间有没有出来过?”张小龙依然是肯定的语气:“没有。”罗美慧此刻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高兴是因为于明阳的种种行为说明他和赵钢铁没有任何关系,悲哀的是于明阳在美国有女朋友,现在又去嫖妓。这样一个男人让她感到又气又恨。张小龙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冷冷地问道:“你吃醋了?”罗美慧定定神:“什么?……吃醋?我吃什么醋?”张小龙直言不讳:“于明阳去妓院,你不开心?”罗美慧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别乱说!他去哪儿跟我有什么关系。行了,你赶紧回去吧,有事我再找你。”张小龙恨恨地转身走了。张小龙的话提醒了罗美慧,她承认张小龙说得很对,自己就是在吃醋。可是自己为什么要吃醋?罗美慧告诫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工作,感情对于自己是一件奢侈的事。

一大清早,李长维手上拿着一个文件袋大步流星走进谭公达的办公室,粗声粗气地说道:“司令,兵力部署我开始做了,这是初步的设想,你赶紧看看,给个意见。”谭公达接过文件袋,放在桌子上,没有打开转而问道:“冯参谋最近怎么样?”“还有些害怕,干活老丢神。康大光那帮人简直就是土匪,没把他弄死算不错了。”提到冯参谋,李长维就愤愤难平。谭公达手指敲着桌子,若有所思地说:“把冯参谋放出来,不知到底是罗美慧的意思,还是康大光那边的意思?”李长维有些不耐烦了,指着桌上的文件袋:“司令,这些我不知道,我也不关心,这个你赶紧看看!”

门外传来脚步声。罗美慧的声音出现在门口:“谭司令。”话音未落,人已进了门。罗美慧笑笑说道:“二位在谈事呀?对不起,我不会打扰你们吧?”谭公达欠欠身:“没什么事,罗处长请坐。”李长维见是罗美慧来了,马上敬而远之:“你们聊,我走了。”谭公达对他点点头:“我看完给你意见。”没等谭公达说完,李长维已经出门。谭公达尴尬地咧了咧嘴。

罗美慧只当没看见,笑着说:“听说冯参谋已平安归来,特来向谭司令祝贺。”谭公达向罗美慧抱抱拳:“此事有赖罗小姐周旋,太感谢了。”罗美慧客气道:“司令这么说就外气了,本来就是分内的事嘛。美慧是你的机要处长,为司令排忧解难,理所当然。”“那我就心领啦。”谭公达接着问道:“今天来,不会单单就是为了祝贺吧?”

“什么都瞒不过谭司令。”罗美慧收起笑容,严肃起来:“长江防线的兵力部署工作开始了,毛局长让我转告司令,共匪不会无动于衷,还望能做好保密工作。”谭公达舒了舒腰身:“这事啊,你放心,我自然会周密安排。”看见谭公达不以为意,罗美慧继续说道:“共匪向来无孔不入,我们还是以防万一的好。前一阵,我们抓了一个电台,全城的共匪电台也都在我们的监控之下,共匪已经不敢再使用电台传递情报,但他们肯定不会就此住手,唯一的途径,就是用渡口码头来传递情报。”“嗯,这些我已有所防范,江岸巡逻队24小时警戒巡查……”罗美慧没等谭公达说完就接过话来:“外部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我担心的是内部存有漏洞和隐患。利用内奸,这是共党惯用的手段,我们可是因此吃过很多亏呀。”

谭公达微倾上身问:“罗小姐是不是有了目标?”看见罗美慧摇头,谭公达又往椅背上一靠:“那就请罗小姐抓紧侦查,在目前没有明确目标的情况下,我就爱莫能助了。”罗美慧清了清嗓子:“没有司令的帮助,美慧是无法完成清谍任务的,这事关系到天网计划大局,还望司令成全。”谭公达眯着眼睛:“你要我怎么做?”罗美慧一字一句地说:“请司令签发手谕,委以美慧检查所有船只的权力。”谭公达表情僵了一下:“这……”罗美慧往前凑凑:“共谍递送情报,十有八九是利用船只,这是明摆着的道理。如果司令不给这个特权,我们可是没有能力控制呀!”说着,加重语气补上一句:“司令不会让我去求康大光吧?”谭公达脸上旋即换上笑容:“言重了。既然是为清除共谍,我当然是全力支持。”罗美慧不失时机地把审批报告递到谭公达面前。

此时在要塞司令部,康大光正坐在办公桌后运筹帷幄。严彪从门外快步走进,举手敬礼:“康司令,您找我?”康大光吩咐说:“龙太太的船,安排今天晚上出港吧。”严彪点头。康大光继续交代说:“找可靠的人盯着,别出了岔子。”严彪啪地立正道:“晚上我自己去。”康大光欣慰地笑笑,从抽屉里拿出一叠钱:“送走船,带兄弟们去吃点夜宵,时间会很晚的。”严彪忙笑逐颜开地接上,感激不尽地离开了。

行动失败的于明辉这几天情绪不佳,待在自己的办公室,而烦心的事似乎并不止这一件。这不,他正坐在办公桌后,读着邱曼丽跨洋寄来的信件:“明阳,国共大战在即,我很担心你在那边的情况!一旦开战,你就马上回来。我在日夜期盼你,巴克也在等着你……”“巴克?巴克是谁?”于明辉忍不住自言自语,但没有停留继续看了下去——“你的牙医说你那颗病牙必须尽快处理,你在南京去看过牙医了吗?不知道那边的医疗技术怎么样……”他越看越糊涂,不禁摸着自己的下颚,愁上眉梢。

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于明辉抬头看去。罗美慧已推门走进,正微笑着站在门口问候:“于参谋长忙着呢?”于明辉赶紧放下信,起身迎过去:“稀客呀!请进!请进!”罗美慧走进,在沙发上坐下,有些醋意地说道:“未婚妻的信?”“罗处长怎么知道?”面对于明辉意外的眼神,罗美慧伸手指指桌上的信封:“信封是航空信戳,上面是用英文写的地址。”听完这番分析,于明辉笑了起来:“哈哈,忘记你是军统之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