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神秘的卧龙山军事基地,天气也是变幻莫测,刚刚还是满天风雨,倾刻之间便风停雨歇,晴空万里。暴雨过后的夜晚,夜空清澈,繁星点点,鹅黄色的月亮远远地悬挂在天的一角,淡淡的光芒透过树枝的缝隙,在地上投影出斑驳的明暗光圈。一股寒风吹过,山林发出沉闷的呼啸声。

关上漆着朱红色、镂空雕刻的花木门窗,凛冽的寒风瞬间就被隔绝在屋外。灯火通明的房间因为墙角暖炉的缘故,渐渐也生出些热乎劲儿来。

于明辉呆呆地看着哥哥徐徐转过身来。当那熟悉且陌生的面孔就这样突然地映入彼此的眼帘时,兄弟俩一时间竟无语凝噎,仿佛身在梦中,连眼泪滑落脸庞都未曾察觉,只是紧紧地拉着对方的手,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眼前的兄弟二人,一个素衣儒雅,一个军装威猛。虽然鬓角的丝丝白发若隐若现提示着岁月的无情,但那熟悉的模样和神态还是让于家兄弟想到了曾经年少时。

抗日战争爆发后不久,于明阳和于明辉所在的教会学校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冲击,原本安静的校园里也充斥着对战争的惶恐和向往革命的炽热情怀,两种情愫的交织,在单纯的学生心里形成了剧烈碰撞。于家的这对孪生兄弟此时也是热血沸腾,无心顾及学业。两人私下一合计,没有告知其他人便自作主张地从教会学校英语专科退学,努力复习并考取了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立志报效国家。

可军校的生活并没有于明辉、于明阳想象中的精彩,枯燥的训练、乏味的军事知识再加上苛刻至极的军训生活,不出半个月就让于明阳、于明辉的热情渐渐耗尽。

这天一大清早,一队士官学员在教官康大光的带领下绕着操场的围墙跑操。于明阳、于明辉夹在队列中,虽然是孪生的两兄弟,但一个白净文秀,戴着眼镜,另一个则留着络腮胡须,刚猛生威。喜好舞拳弄棒的于明辉对跑操并不排斥,而文弱安静的于明阳显然对超强体力的训练心有余而力不足,同弟弟对课堂没有兴趣,在课堂上常常受罚相似,就连跑操这样的简单军训,于明阳也没少吃教官的苦头。

跑操终于在难奈中结束。于明阳回到课堂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仿佛即将渴死的鱼儿终于畅游到一片汪洋大海,在知识的海洋里悠然自得,不亦乐乎。此时康大光在讲台上一板一眼地讲着防共反共的政治学说,于明阳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低头认真地记笔记,当他瞥眼看到身边的于明辉在不停地打着瞌睡时,心里火不打一处来。

下课铃刚响,于明阳就连拉带拽地把于明辉扯到操场上,恨铁不成钢地说:“我们好不容易才考入军校,你不好好学习,日后怎么有本领在战场上杀敌,你别忘了,咱爹咱娘都是死在日本鬼子的屠刀下!”

于明辉看不起哥哥那一板一眼死抠教条的样儿,不屑地说:“杀敌要靠真刀真枪,学那些洋字码有个屁用!再说我上军校是为了打日本人,不是去斗自家人!成天上反共课,我没兴趣!”

于明阳闻之,眼睛都不禁瞪大了,赶紧把弟弟拉到一旁,当看见周围没有人关注他们时才小声说道:“你真是糊涂,这日本人是肘腋之祸,早晚会被驱逐的,共产党才是心腹大患,不学会如何对付他们,以后会吃大亏的!”

于明辉不仅听不下去,反而觉得于明阳迂腐得简直可笑,于是讥讽道:“八哥学舌,昨天才在课堂上学来的吧?”

“你——”,听到这话,于明阳涨红了脸,他想不通曾经熟悉的弟弟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气急败坏地一跺脚,不再理会站在一旁嘲弄自己的弟弟,转身大踏步回到教室。

这场突如其来的口角虽然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但却在悄无声息的影响着兄弟俩的感情,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兄弟二人慢慢变得生分起来,谁也不愿理谁。时间就在这对孪生兄弟的磕磕绊绊中慢慢度过,一周、一个月……看着哥哥总是独来独往,于明辉渐渐生出些懊悔之意,觉得自己的确有些过分。他想过和于明阳缓和,可他又是个好面子的男人,道歉的话怎么也张不开口,兄弟俩就这样僵持着。

情形直到那天在操场上于明阳又一次惹祸才起了变化。

天刚蒙蒙亮,一队士官学员便集结在操场上进行操练,教官康大光不知那天抽了什么风,死活看于明阳不顺眼,趁休息时把气喘吁吁,总也走不好正步的于明阳拉出队列,一顿拳打脚踢不说,然后又指令学员每人搧于明阳两个耳光。站在队列里的于明辉心疼得咬牙切齿,紧握拳头,呼呼喘着粗气,几次想冲上去救护哥哥,都被嘴角流着鲜血的于明阳用眼色制止。于明辉胸脯剧烈地起伏,目眦皆裂,恶狠狠地瞪着康大光。终于轮到于明辉出场了,他身体僵硬地面向哥哥,抬不起胳膊。康大光挑衅地看着于明辉,凶巴巴地吼道:“给我打!”于明辉仿佛没有听见一般,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康大光大感自己的颜面扫地,一个小小的兵蛋子竟然敢违抗自己的命令,于是举起马鞭,毫不留情地狠狠抽向于明辉。被鞭子抽打的于明辉踉跄几步,转身突然爆发,狼一般纵身扑向康大光,瞪着发红的眼睛一拳把康大光击倒在地,然后不容康大光挣扎,又连连发疯般地拳打脚踢。不到一会功夫,康大光就被打得瘫软在地,奄奄一息。站在一旁的于明阳慌了,忙上前将已经打红了眼的弟弟紧紧抱住。

于明辉将教官康大光打成重伤,惹下大祸,校方立马将他拘禁,并决定送他上军事法庭,严厉惩处。

于明阳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深知如果送上军事法庭,后果将不堪设想,于是在那天夜里,他偷偷潜入拘禁室。

阴暗的禁闭室里,席地而坐的于明辉看见哥哥轻轻从门外蹿进,在打开铁栅门的一瞬间,他吃惊得跳了起来:“哥,你怎么进来的?”

“嘘——,”于明阳忙用手指挡住嘴唇,往四周看了下,悄声说:“我买通了看守,你快逃吧!”

“我走了,你怎么办?如果他们查出是你放了我,会惩治你的!”于明辉不放心地问。

于明阳把弟弟赶紧往外拽:“别废话了,快走吧!”

于明辉这才顺从地点点头,冲向门外。

眼看于明辉半个身子已经出了门口,于明阳像想起什么似的,又赶紧拉住弟弟,叮嘱道:“你要答应我,出去之后千万不要去投共党,做点小生意,我以后会去找你!否则,我就不认你这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