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深冬。

解放战争进入到最后阶段。南京作为国民政府首都和长江防线的“枢纽”,整座城市都弥漫着悲凉、压抑而又紧张的气氛。凛冽的北风呼啸着掠过城区,细碎零落的雪花颤抖着坠落地面,枯黄的梧桐树叶在寒风的吹动下飘向路边,挟裹着残雪在墙角旋转,像找不到归宿的孤魂野鬼。国军江防司令官罗安邦袖着手从总统府缓步走出,眼前不停地出现蒋总统绝望的面容,耳边回响着他声嘶力竭却透着无奈的战前动员令。罗安邦在灰色的拱形大门前向卫兵回了个绵软无力的军礼,然后便匆匆钻进停在门口的军用吉普车里,对司机咕哝了一句:“去陆军总医院。”

往日安静祥和的南京陆军总医院里,如今被大大小小的伤员充斥了各个角落。有的拄着双拐,有的缠着绷带,有的眼睛上蒙着眼罩,被战友扶着遛弯,伤势虽然各异,但颓废悲凉的神态已将整个医院弥漫。

手持听诊器或托盘的医生和护士匆匆夹杂其中,没有一丝停滞的意思。院外不时传来军车凄厉刺耳的警笛声,刺透着院墙内诡秘的安静。

突然,几辆军用吉普车和三轮摩托车如脱缰的野马般呼啸驶来,毫不顾忌医院门前步履缓慢的伤员,猛然嘎吱停住。身着黑皮夹克,长发飘飘的罗美慧推开车门,跳下来,冷眼疑惑地瞥了下停在院中央位置突兀的吉普车,没有任何停留,就在手下王松山、何光、乔三民等人的簇拥下冲向院门。

院门前的卫兵看来者凶狠,还未来得及伸手阻拦,就已被何光等先行控制住。罗美慧径自大步进门。

停在院中突兀位置的吉普车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国民党陆军中将,南京江防司令官——罗安邦。

此时的他眉头微皱,神色疲惫地坐在内科诊室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不一会儿,印有红十字标志的门帘被人轻轻挑起,一位略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军医在征询过门口守卫的两个士兵后,小心翼翼地进来,轻轻地在罗安邦对面坐好,把手中的听诊器等工具放下,开始检查。因为级别不同,军医问诊的态度也显得和颜悦色,声音柔和:“罗司令?”被吵醒的罗安邦睁开眼,微叹一声:“唉,又来了,还是老毛病啊,睡不着。”军医给罗司令号了一下脉,继续说:“上次开的药吃了吗?”罗安邦缓缓地点点头,禁不住再长叹一声。军医朝罗安邦看了一眼,拿出笔和处方,边写边问:“那最近梦多吗?”听到这话,罗安邦忍不住苦笑一声:“睡都睡不着,哪来的梦啊?”军医犹豫了下,继而问道:“司令是整晚都不睡,还是……?”“没一天不到卯时的。”说完这话,罗安邦不自觉地揉着眉头上方的天应穴,眉头也相应的更加紧缩起来。

军医稍显踌躇,看着罗安邦痛苦的表情,想了想,正要开口,忽然,“啪、啪”,窗外传来两声清脆的枪响。军医被吓了一跳,手中的笔应声而落。

与此同时,原本安静地在门口守候的卫兵也持枪猛地冲了进来,看到罗司令安然无恙才稍松一口气。可此时受惊的罗司令无暇顾及他们,快步起身走到窗前,想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由于内科诊室正处拐角,院内的情景罗安邦看了个正着,只见两个试图阻挡罗美慧的持枪伤员扑倒在地上,手脚犹在微动。伤口都在前胸,白色的病号服被鲜血染红,分外耀眼。

一个军医匆忙跑过去,还没等他发问,何光亮出身份证件:“保密局。”

看到这三个烫金大字,军医面露惧色,唯唯诺诺地后退。罗美慧不屑地发出一声讥笑,和王松山在众特务的簇拥下迫不及待地冲进内科诊室楼门。

当罗美慧等人的身影消失在脚下的楼门前,罗安邦才慢慢将目光回转过来,他感觉有股闷气憋在心中,可又不知该如何排解,只能紧皱眉头缓缓回身坐下。

看到军医发怔,罗安邦开口说道:“麻烦你,安眠药加点量吧。”“这……”军医犹豫道,“司令,巴比妥酸盐的副作用很大,加量的话……恐怕……”

罗安邦看着军医,摆摆手:“就这么办吧。”说完,又闭目斜靠在椅子上不语。

军医不敢坚持,点头答应,出去开药。

不一会儿功夫,门帘再次被挑起,一个戴口罩的护士端着药物盘子进来,走到罗安邦面前:“罗司令?”

罗安邦以为医生把药取回了,没有多想,点点头,可掀开盒子却意地外发现里面没有药,仅是一张纸条。

罗安邦抬头看向护士,目光如炬。

护士用眼睛快速地扫了扫两边,突然压低声音,靠近他的耳边:“罗司令,心病还需心药医。”

罗安邦沉默不语,看了看她,伸手取出纸条,目送护士快速离去,然后才打开纸条,只见上边一行小字:十五日晚,江滩相见。落款:韦。

罗安邦陷入了沉思。

护士的前脚刚走,内科诊室的门后脚就被猛地踹开,映入眼帘的是那个略显肥胖的男军医,不知道在什么推力的作用下,踉跄着撞进,几欲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