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单位?”

“不能说。”凯利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我打赌一定与营救达奇的那位公子的事件有关……不过,不说也罢。”身为一位前海军军官,他必须遵守保密的规定。“好吧,凯利先生,检查工作由你负责,星期五之前完成。我会用无线电通知你妻子,叫她开车来接你。”

蒂茜。凯利在白鹤商店的一间女试衣间对着镜子看着自己丰彩照人的形象。

还不到三个月,她可以穿任何她想穿的衣服。时间太短,买不到什么特别的衣服,但她现在有空,可以看看有什么可供选择。她谢过售货员,决定晚上把约翰带来,请他为自己挑选几件衣服,因为他喜欢做这种事。现在该开车去接他了。他们从马里兰州带来的普利茅斯小汽车就停放在外面。

她对这座沿海小城的街道已经很熟悉了。他们离开自己秋雨绵绵的家乡来到这个海湾,对她来说无疑是一次很好的休息机会,这的天气大都是明媚的夏日。她将汽车开到街上,朝南行驶,直奔石油公司广大的生活区。她一路上很顺利,甚至连交通灯也很帮忙,每逢路口绿灯都及时开亮,几乎用不着去踩煞车。交通灯又变成了红色,这位卡车司机不禁皱起眉头。他已经迟了,而且开得也太快了些,不过这趟远从奥克拉荷马而来约六百哩的路程的终点已经在望。他用脚去踩离合器和煞车踏板,但令他吃惊的是,二者都已失灵,汽车仍然全速行驶。公路前方没有车辆,他继续笔直向前,一面尽力减速,一面拼命鸣笛。啊,上帝,上帝,请不要──她根本没有看见开来的卡车,她一直没有扭头去看公路两侧。卡车好像是从十字路口跳出来似地。在那瞬间,司机依稀看到一个年轻妇女的侧影在他的大车底下闪过,按着一声巨响,随着猛烈的震和颠簸,卡车前轮从小汽车的上面辗轧而过。

最糟的事情莫过于没有感觉。海伦是她的朋友,海伦就要死了。帕姆知道自己应当有所感觉,但她却不能。她的身体已被捆住,但仍可以听到比利和李克发出的声音。

呼吸仍在继续。

虽然她的嘴不能够动弹,但那声音是一个濒临死亡的女人所发出的呻吟,然而死亡还必须先付出代价。李克、比利、博持和亨利正在收拾东西。她想告诉自己说她确实是在另一个地方,但那可怕的窒息的哽咽声却不断地把她的目光和知觉带回到目前的现实中来。海伦的情况很糟。

她曾企图逃跑,但被他们抓了回来。这一点他们曾不止一次地警告她们,目前的情况也从某种程度上说明了这一点,亨利说,她们一定不会忘记。帕姆用手摸了摸自己被打断的肋骨,想起了自己受的教训。海伦的眼睛凝视着她的脸,但她感到束手无策,毫无办法。她试图用眼神表达同情,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不一会儿,海伦停止了呼吸,变得无声无息了,一切都结束了。现在,帕姆可以闭上眼睛,想着什么时候便会轮到自己的头上。

这票人觉得眼前的事情有些滑稽可笑。他们把那位美国飞行员绑在他们用沙包筑成的工事外面,使他可以看到把他击落的那些防炮。但是,他们的俘虏的所做所为却没有那么好笑,他们已用拳打脚踢发泄了他们的不满。他们也弄到了另一个人的尸体,把它放在他的身边,幸灾乐祸地欣赏着他看到自己的同伴时脸上出现的那种痛苦和绝望的表情。从河内来的情报官此时已来到现场,对照着他带来的名单查对这个人的姓名,并低着头再把名字读了一遍。炮手们认为,从情报官的反应和他刚才打电话的紧急情况来看,目前的问题有些特殊。被抓来的战俘因为疼痛昏了过去,情报官从死者的尸体上抹起一些血,涂在仍活着那个人的脸上,按着又拍摄了几张照片。这些举动使那些炮手更加迷惑不解。他似乎希望活着的那个人看上去也像他身边的死人一样。真有点不可思议。

这不是凯利生平中所辨认的第一具尸体,但他感到自己已经失去继续活下去的希望了。其他人赶快上前把他扶住。然而,没有倒下和生存下去并不是同一回事。

此时此刻,任何安慰都无济于事。他走出急诊室,医生和护士都看着他。牧师已被请来为死者做最後的祈祷,他说了一些他知道死者永远地无法听到的话。一位警官解释说,事故是由于卡车司机的过错造成的,煞车失灵,机械故障了,实际上谁的过错也不是,只不过是众多事故的一个罢了。在其他类似情况下,他以前也说过这些话,同某个不幸的人解释为什么他的亲人会死去的原因,好像真是那么回事似地。

警官看得出,面前这位凯利先生是个坚强的人,因而也是一个感情最脆弱的人。

他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他本应该保护他们免遭任何灾难的,现在都已在这次事故中死于非命。这没办法怪谁。卡车司机也是位有家室的人,现正躺在医院,刚刚苏醒过来。当时他为了弄清蒂茜是否还活着,曾经爬进自己的大卡车底下去查看。

凯利的同事坐在他身边,表示愿意帮助他处理後事。但是,对于一个宁愿下地狱也不愿看到眼前这种情况的人来说,人们又能做些什么呢?因为他曾经看到过地狱。

但是,地狱不止一个,他还没有见过所有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