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刚刚吃完饭!”米沙说。

“胡说,”看守回敬道。他伸出他的手表,“看是什么时闻,你这愚蠢的老头。吃好,很快就到审讯你的时间了。”那人倾身向前,“你干吗不告诉他们想要知道的,同志?”

“我不是叛徒!我不是!”

“随你的便。好好吃。”牢门撞上门框,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不是一个叛徒,”门关上后,费利托夫说道:“我不是,”话筒听见了,“我不是。”

“我们要干成了。”瓦吐丁说道。

在费利托夫身上发生的事情在纯效果上跟医生努力在感觉剥夺水箱中要达到的没有什么两样。囚犯正在失去同现实的联系,然而比那个瓦涅也娃女人要慢得多。他的牢房在建筑物的内部,囚徒不知昼夜轮回。那唯一的一盏秃灯抱从不熄灭。几天之后,费利托夫完全失去了时间感。接着,他的身体功能开始显出一些不规则症状。然后,他们开始更改就餐之间的时间间隔。他的身体知道有什么事不对头,但是他感觉出有毛病的事情这么多,而且对付这种迷惑现象又如此不成功,结果在犯人身上发生的实际上与精神病类似。这是一种经典技术,能忍受它两个星期以上的人物的确相当稀少,一般事后都能发现成功的抵抗者依靠了某种不为他的审讯者所知的外部参照物。例如交通声或洗涮抽水声。那些遵循有规则格局的声音。渐渐地,“二”局学会了把这些都隔离掉。那一排特别的新牢房跟其余的一切是与声隔绝的。做饭在上面一层楼,以消除气味。列福尔托沃的这一部分反应了几代人在制服人的精神方面的临床经验。

这比施酷刑好些,瓦吐丁心想。拷问也必然影响审讯者。那是难点。一旦一个人(罕见的情况也有妇女)变得太精于此道,那个人的思想就变了。施刑者会逐渐疯狂起来,导致不可靠的审讯结果,以及一个毫无用处的克格勃军官,他然后就必须让人换掉。而且,偶尔要住院治疗。在三十年代,当他们的政治主子意识到他们造成了什么时,这样的军官常常被毙掉了,结果只是换上新的同类,这样持续到审讯者们寻找更有创造性、更聪明的方法的时候。对每人都更好些,瓦吐丁上校懂得这点。新的技术,甚至虐待性的,不产生任何永久的伤害。现在情况几乎是他们在处理精神病,他们引发的病,并且那些为克格勃管事的医生们现在能自信地观察到,对祖国犯下的叛国罪本身就是一种严重性格错乱的症状,是亟需决定性治疗的。这位每个人对工作都觉得好些。尽管一个人能因引起一个勇敢的敌人痛苦而感到内疚,邢么帮助治疗一个病态的心灵,一个人只需感觉良好。

这一个比大多数都病得厉害,瓦吐丁充满讽刺意味地想到。他有点玩世不恭,不相信现在新的一茬“二”字号人在训练及定向期间学的那套废话。他怀旧地记起那些几乎二十年前训练他的人们的故事——过去在贝利亚手下的好日子……虽然听见那些狂人说话时,他浑身起鸡皮疙瘩,至少他们对他们干的事情是诚实的。虽然他很高兴他没有变成他们那样的人,他并不自欺,相信费利托夫得了精神病。他,实际上,是一个很有勇气的人,自觉自愿地选择了叛国的道路。一个罪恶的人,一点不错,因为他违背了他的母体社会的规章,但是尽管如此,他是一个劲敌。瓦吐丁对准安设到费利托夫牢房屋顶的光纤管,看着他,一边听着从拾音器传来的声音。

你为美国人干了多长时间了?自从你的家人死后?那么长?差不多三十年了……那可能吗?第二管理局的上校苦思不解。那是极其漫长的一段时间。金·菲尔比也没有干得那么久。理查德·索尔基的生涯,尽管卓越,却是一个短暂的生涯。

但这有道理,也要对奥列格·彭可夫斯基表示敬意,那个叛国的格鲁乌上校的抓获是二局办的最棒的案子之一——但是现在却被这种想法珐污了,即彭可夫斯基用了自己的死来提高一个重大的特务的职位……可能就是他本人招募的。那就是勇气,瓦吐丁告诉自己。为什么这样的美德一定身投进叛国罪里?!他对自己狂怒。他们为什么不能象我那样热爱自己的祖国?上校摇着他的头。马克思主义要求它的追随者有客观性,不过这太难了。总是有同审讯对象打得太近的危险。他极少有这个问题,不过说回来,他从来没办过这样的案子。三次苏维组联盟英雄称号!一个货真价实的国家偶像,他的脸曾出现在各种杂志图书的封面上。我们真的能让他干过的事昭示天下?苏联人民知道老米沙,斯大林格勒的英雄,红军中最勇敢的斗士之一……变成了罗金娜的叛徒会有什么反应呢?对国家信念的影响是件必须考虑的事。

不是我的问题,他告诉自己。他透过那个高技术窥视孔看着那老人。费利托夫正试着吃他的东西,他不大相信现在是吃饭的时候,更不知是吃早饭的时候——因为与世隔绝,一日三餐都是一样的。

瓦吐丁站起来,伸展身体以减轻背疼。这个技术的一个副作用是它也扰乱审讯者们自己的生活方式。他自己的日程表全乱了。现在刚过午夜,而他在过去三十六小时内只睡了七小时。但是,他至少知道时间、日期以及季节。他敢肯定费利托夫不知道。他再弯下腰来,看到费利托夫正要吃完他那碗稀饭“带他来。”克列门蒂·弗拉基米罗维奇·瓦吐丁上校命令道。他走进盥洗室,往脸上浇了些冷水。他瞅瞅镜子,断定他用不着刮脸。接着他确认他的军服风纪完美无缺。在被囚徒打乱的世界中;一个重要的因索必然是他的审讯者的脸庞和形象。瓦吐丁甚至对镜练习他的外观:自豪,傲慢,却又有同情心。他在镜子里看到的并不使他差愧。那是个职业好手,他对镜子中自己的影像讲。不是一个蛮子,不是一个愚钝的人,却是一个有技能的人,做着一件困难而必要的工作。

跟以往一样,当犯人走进来时,瓦吐丁已在审讯室中坐好。当门打开的时候,他一成不变地是一副在干着什么事的样子;而他的头总是显得有些吃惊地抬起来,似乎是说,哦,又轮到你了吗?他合上他面前的卷宗,把它放进他的公文包,这时费利托夫坐进他对面的扶手椅中,那很好。瓦吐丁没有看就注意到了。不必吩咐审讯对象他必须做的。他的头脑正固定在他县有的唯一现实上:瓦吐丁。

“我希望你睡得不错,”他对费利托夫讲。

“够好的,”是回答。老人的双眼朦胧。蓝色的眼不再有旺盛的精力,——瓦吐丁在第一次审讯时曾羡慕不已。

“我相信你的伙食还算可以?”

“我吃过更好的。”疲倦的一笑,笑容后面还有一些轻蔑和骄傲,不过没有发笑者想象的那么多,“但我也吃过更糟的。”

瓦吐丁平心静气地掂量他的囚徒的力量,它变弱了。你知道,上校想,你知道你肯定会失败,你知道那只是一个时间问题。我看得出来,他用眼睛说道,在他的注视下,寻找并发现了弱点。费利托夫试图在严重考验下不衰竭,但是锋芒已经磨损,在瓦吐丁的注视下,别的什么东西也开始松弛开采。你知道你在打败仗,费利托夫。

有什么用啊,米沙?他的一部分问道。他有时间——他控制着时间。他将用他需要的一切手段来制服你。他在赢着呢。你知道这点,绝望告诉他说。

告诉我,大尉同志,为什么你问自己这么愚蠢的事情?你为什么需要对自己解释你为什么是个男子汉?一个熟悉的声音问。在整个从布列斯特-里托夫斯克到维亚兹玛的路途上,我们知道我们在打败仗,但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你也没有。如果你能蔑视德国军队,你当然能蔑视这个城镇软虫契卡分子!

谢谢你,罗曼诺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