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船务部,精明的沿海及近海运输处主任费希尔上校,靠着平常业务而得知荷兰人口中的这些“schuitjes”。他突然想到这些吃水不深的驳船,最适合用于敦刻尔克的海滩,其中四十艘可以立刻被“发电机”徵调。荷兰的三色国旗降了下来,皇家海军的白色军旗取而代之;荷兰船员下船,英国水兵接替他们的位置。既然换下旗帜与工作人员,船只也难逃更名的命运。英国人绝对念不出拗口的“schuitjes”,这些船从此被称作“斯固特”(skoot)驳船。

船务部继续寻找吨位合适的船只,责任落在费希尔上校的办事处以及海纳德的海洋运输处身上(后者主掌军方的一切海外运输)。要征用额外的渡轮和私人船只问题不大,船务部掌握了所有客船的讯息,当初就是靠这些客船把英国远征军运送到法国的。

但是全英国没有足够渡轮来完成任务。还可以动用哪些船只?哪些船有合适的吃水量、载运量和速度?船务部通知从北海的哈里奇(Harwich)到英吉利海峡的韦茅斯(Weymouth)等各港口的海运处人员:调查地方船运公司、列出一千吨以下的所有适合船只。

而在伯克利广场的船务部办公室,幕僚人员贝勒米和里格斯夜以继日地工作,累了就在办公室的小床上打盹,饿了就到转角的“两主席酒吧”抓点东西填肚子。地毯式的搜索过程中,生活成了无止无尽的电话联络。“清风号”漂网渔船派得上用场吗?“杜恩号”拖网渔船如何?还是“希斯号”近海商船?“约翰娜号”捕鳗船?“索斯伯勒夫人号”疏浚船?

此刻,“索斯伯勒夫人号”的代理二副塔瑞,浑然不知他的船只受到如此仔细的审核。这艘船除了替朴次茅斯港疏浚之外,看起来一无是处。毫无理由相信它有朝一日会航向大海。它甚至没有涂上战舰的灰色,锈痕斑斑的烟囱仍然昭示着蒂尔伯利疏浚公司的红黄条纹。

一天晚上,当公司代理人桑默斯来到船上召集九名船员开会时,塔瑞着实吓了一大跳。桑默斯解释道,海峡对岸有麻烦了,国家需要“索斯伯勒夫人号”。有谁愿意替国家效命?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他们全都自愿参加,无一例外。

整个朴次茅斯港动了起来。除了“索斯伯勒夫人号”以外,蒂尔伯利公司的其他四艘疏浚船也受到征召。往海灵岛的渡轮、皮克福德公司的小型沿海船队、海军的巡逻艇、尼尔逊战舰的工作艇,全都热火朝天地忙着装填油料和补给品。

如果部队最后必须从海岸本身撤离,这些小船就会格外重要,因为较大型的船舰无法靠近倾斜角度很小的佛兰德斯海滩。在过去一周,拉姆齐对小型船只的征集令广泛且低调地传开,然而在五月二十六日拂晓,他仍然只有四艘比利时游艇、数艘来自拉姆斯盖特(Ramsgate)的缉私船,以及几艘多佛的港口工作艇。当天一大早,海军副参谋长菲利普斯少将(Sir Tom Phillips)在海军总部召开会议,企图加快进度。与会人士包括小型船只局的普雷斯顿上将。

当普雷斯顿上将的助理秘书贝瑞当天早晨去上班时,会议已经结束,上将也已回到办事处。那是个周日,大部分的幕僚都放假,贝瑞期待度过宁静的一天,但是值勤官伯里上尉打招呼时透露出不祥:“谢天谢地,你来了。就算给我再多钱,我也不肯跟你交换位置!”

“怎么了?”贝瑞问。

“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是老头子来了。”无论什么情况,肯定非常严重。和平时期的惯例正渐渐死去——海军上将平常不会在周日进办公室。

普雷斯顿本人没说什么来解开谜团,他只是跟贝瑞打声招呼,然后问正牌秘书盖瑞特中校跑哪儿去了?贝瑞解释盖瑞特休假,不过依照约定,他每隔两个钟头会打电话进来。

“叫他立刻来报到。”然后上将也命令贝瑞打电话召回其余所有参谋。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比如负责漂网与拖网渔船的皮克宁少校这会儿正在布莱顿(Brighton)。贝瑞试图打电话找他时,对方回话说他去看电影了。哪一家电影院?没人知道。于是贝瑞联系城里的每一家电影院,直到终于找到他为止。

讯息如今在英国各地满天飞舞,打断了所有船只与人员的正常作息。在驻扎于泰恩河的“薄纱号”扫雷舰(Gossamer)上,船医道伊上尉正享受着一场愉悦的战争。工作轻松、陆上假期很长、当地的女孩很可爱。然而五月二十五日,海军总部突如其来的信号打破一切:“朝哈里奇全速前进。不等休假人员,他们稍后会前往哈里奇集合。”船上充斥各种流言蜚语,但是没有人真正清楚状况。

“索马里号”驱逐舰(Somali)在挪威海域遭受重击之后,刚刚回到利物浦的码头靠岸。迪耿斯中尉正指望休息一下,但是“索马里号”都还没停稳,他就接到海军总部的讯息:立刻前往查塔姆营区报到。这意味着要远赴英国的另一端,为什么?

查塔姆营区本身也乱成一团,或者说,陷入了皇家海军训练基地前所未有的混乱。二等水兵尼克松正在接受炮击训练,他的部队接获命令要在二十六日清晨四点集合完毕。上午七点,他们搭乘巴士前往多佛时高唱着:“我们会把洗好的衣裤晾在齐格菲防线上。”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多佛的白色峭壁深处,发电机室人员持续工作着。“大伙儿昨晚都没睡,而且恐怕好几天不能合眼了。我好困,眼睛都快睁不开。”二十三日,拉姆齐将军写信给妻子玛格时说道。他在办公室工作时,会趁没有访客的空当草草写下一两句话,然后一出现新的危机,就赶紧把信塞进办公桌抽屉里。玛格的回应则是不断送来姜饼、后院种的芦笋,以及温柔的打气。

“白天与黑夜全都一样。”他在二十五日的信中对她这么说。的确,发电机室里的人员全都失去了时间概念,他们在白垩悬崖的深处埋首工作,根本不可能分辨白天或是黑夜;他们的三餐不定时——总是匆匆忙忙随便抓份三明治和一杯茶;他们的工作失去了步调,无时无刻不在全力冲刺。生活毫无变化,只有一股无止境的危机意识让他们终于变得麻木。

由渡轮、开底驳船、疏浚船、游艇、近海商船和斯固特驳船组成的奇特舰队如今在多佛汇聚,引发了一连串新问题。首先,它们必须有地方停靠。位于泰晤士河出海口的希尔内斯(Sheerness)渐渐成了主要的聚集地,小船在这里整理装备,准备出海,拉姆斯盖特则是最后的装配点,船只在这里加油、装填补给品、编入船队。

一个问题刚刚解决,便引来一些同样紧迫的问题:必须找到内行的技工对付让海军束手无策的顽固发动机,必须替某些老古董商船买煤,必须提供一千张航海图给几乎不曾出海的船长;航海图上可以标出航线,但是关于海滩,顶多只能提供笼统的数据。发电机室向跨军种地形图部(Interservice Topographical Department)的负责人巴塞特上校求援,上校跑遍伦敦的旅行社,搜集或多或少描述了法国海滩的旅游手册。自从开战前上一名度假游客提出这种请求,已经九个月了。旅行社职员肯定以为他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