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有可能,很有可能。这看起来不像是正常死亡。但是我们要等毒理学检查的结果。然后我们也许要记住一些事,这里没有窒息死亡的迹象,也没有外部暴力留下的印记。顺便说一下,她怀孕了,大约三个月。我得说,我用了一种很好的触诊子宫检胎法。自从我做学生以来,还不曾发现过这个征兆,当然,尸检会证实这个的。”

他明亮的小眼睛在房间里搜索着:“很显然没有装毒药的容器,当然,如果是毒药的话。没有留下自杀的遗书吗?”

“那也不是确定的证据。”达格利什说。

“知道,知道。但是大多数人都会留下一封小小的‘情书’。他们喜欢讲故事,我亲爱的伙计,他们喜欢讲故事。对不起,太平间的运尸车来了,如果你不再需要的话,我就得把她带走了。”

“我完事了。”达格利什回答。

迈尔斯等着,看着运尸工人将担架抬到房间里,迅速而利落地将死者砰的一声放进担架。他以一种神经质的焦虑忙前忙后地吩咐他们。他就像一个专家,发现了一个特别好的样本,必须小心监督着别人将它安全运输。真是奇怪,那堆毫无生气的骨头和僵硬的肌肉,生前曾经受到特别小心的照顾,如今一搬走,竟会使得这个房间如此的空寂和凄凉。达格利什以前看到尸体被运走时也曾注意到这一点。这个场面就像一个空空的舞台,道具被随意丢弃,失去了它们演戏时的意义,只剩下一个被吸干了一切的空间。刚死的人都有他们独特的神秘魔力,人们当着他们的面说话时都压低了声音,这是不无道理的。但是现在,她已经被搬走了。他留在这间房子里也没什么事可做,就让指纹专家留下来,继续对他的新发现拍照和做分析,自己走到过道里去了。

<h4>2</h4>

已经是上午11点了,走廊里仍然很暗,尽头有一扇窗户,从拉开的窗帘望出去,只见一片朦朦胧胧。墙上有三个装了沙子的红色消防桶和一个锥形灭火器,在雕花橡木镶板的映衬下闪闪发光。达格利什一开始只能分辨出它们的形状和颜色。承托这些消防桶和灭火器的铁环被野蛮地钉入板墙,旁边是一排雅致的灯饰,从背后的黄铜四叶形装饰中伸展出来,使这铁环显得极不协调。这些灯饰原来显然是用来装煤气灯的,但是现在被粗暴地改装了电灯,这种改装既缺乏想象力也没有任何技巧。黄铜部件也不再擦拭,精美的、弯曲成花瓣状的玻璃灯罩有的不见了,有的打破了。每一簇花瓣状的灯上都有一个单独的插座,可笑地接上了一个污秽的低瓦数灯泡,昏黄的灯光将阴影投射在地板上,照出一片模糊的幽暗。除了走廊尽头的那扇小窗子之外,几乎没有什么自然光。楼梯天井上方巨大的玻璃窗上是一幅拉斐尔前派的代表作,灰黄的玻璃上表现的是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的场景,几乎很难有采光的功效。

达格利什看了看与死者房间相邻的两间房。一间没住人,床上光光的,衣柜门开着,所有的抽屉全都拉了出来,里面用新的报纸垫过,像在表明这里的确无人居住。另一间有人住,看起来主人是匆忙离开的,床上的被子随意地掀开着,床边的地毯也卷起了一角。床头桌上放着一小堆课本,他随手拿起一本,翻到扉页,上面有“克里斯汀·达克尔斯”的签名。看来这就是那个发现死者的女孩的房间了。他检查了一下两间房之间的隔墙。墙很轻、很薄,是一种上了漆的硬质纤维板做成的隔墙,用手一敲便抖动起来,发出一种沉闷的声音。他不知道达克尔斯护士夜里是否听见了什么。除非约瑟芬·法伦是突然死亡,死得无声无息,否则一定会有她痛苦的声音穿透这个根本不隔音的隔板。他急于要和达克尔斯护士面谈。他听说她之前受到惊吓,没有恢复过来,此刻正在护士的病房里。惊吓也许是真的,但即使她没有受惊吓,他也无法找她谈话。达克尔斯护士此刻正受到大夫们的有效保护,他们不让任何警察去询问她。

他又向前一路探查下去。在护士们的卧室对面是一排小浴室和盥洗间,它们是从一个大的四方形衣帽间接出来的,里面有四个浴盆,都挂着浴帘。每一个洗浴隔间里都有一个带有框格的小窗,上面镶着不透明的毛玻璃,安装的时候费了一番功夫,但现在打开它一点也不难。从窗户可以看到房子的后面及侧翼,每一个侧翼的下面都有一条砖砌的回廊,它们极不协调地从主楼延伸出来。看来建筑师已经用尽了哥特复兴式和巴洛克式的各种建筑风格,决心要采用更具沉思精神、更受基督教影响的建筑样式。回廊之间的庭院里,月桂树丛长得很高,由于无人修剪,它们长得异常茂盛,挨近了大楼,有些树枝几乎擦着下面的玻璃窗。达格利什看见几个模糊的身影正在树丛中搜索着什么,还能听见轻微的嘟囔声。那个装有杀死希瑟·佩尔斯的消毒剂的瓶子就是在这些树丛中发现的。很有可能第二个容器——里面装的东西同样致命——也会在午夜时分从同一扇窗子里被扔出来。浴室搁板架上有一把指甲刷,达格利什拿起它,从窗户里抛出去,它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大的弧形,落进了树丛。他既看不见也听不见它的下落,只见一张欢快的脸从分开的树枝中出现了,一只手挥舞着和他打招呼,然后两个正在搜寻的警察又俯身消失在了矮树丛中。

接下来他沿着过道向走廊尽头的护士杂物间走去,发现马斯特森警官和罗尔芙护士长都在那里。他们正在查看面前工作台上一堆五花八门的东西,看起来倒像是正在玩记忆游戏。他们眼前放着两个挤干了汁的柠檬、一碗粒状的白糖、一大堆装了凉茶的各式有柄茶杯——茶水的表面起了皱,杯里还有茶渍——一把伍斯特产的精致茶壶,以及与之配套的茶杯、茶碟和牛奶壶。另外还有一张揉皱了的白色包装薄纸,上面印着“希瑟菲尔德,乔治大街149号斯卡恩索普酒类商店”,以及一张字迹潦草的手写收据,已经被抚平了,用两个茶叶罐压着。

“她昨天上午买的威士忌,先生,”马斯特森说,“幸运的是斯卡恩索普先生向来小心保存收据。这是账单,那是包装纸,由此看来,昨天她上床去睡之前就已经打开了瓶盖。”

达格利什问:“酒买来后放在哪里?”

这次是罗尔芙护士长回答的:“法伦向来将她的威士忌放在自己的房间里。”

马斯特森笑起来:“这不奇怪,这种酒光是瓶子就几乎值三英镑呢。”

罗尔芙护士长不屑地看着他:“我不觉得法伦会将这样的事挂在心上,她不是那种在意酒瓶子的人。”

“她花钱大方吗?”达格利什问。

“不,她只是不把钱当回事罢了。她之所以把威士忌放在房间里,是因为总护士长要求她那么做。”

但是她昨天却把它带到了这里,来调制她临睡前要喝的那杯酒,达格利什心想,一边用手指轻轻搅动了一下白糖。

罗尔芙护士长说:“糖没有问题,学生们告诉我,她们沏早茶时都用了它。至少伯特双胞胎还喝了自己沏的早茶。”

“我们要把这白糖和柠檬一起送去实验室化验。”达格利什说。他拿起小茶壶上的盖子,看着里面。罗尔芙护士长回答了他心里未曾说出来的疑问,她说:“很显然,达克尔斯护士就是用它沏的早茶。这个茶壶当然是法伦的。再没有其他人会用伍斯特古瓷来喝早茶了。”

“达克尔斯护士是在发现法伦死了之前为她沏的茶吗?”

“不,是之后。我猜想那纯粹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反应,她一定是吓坏了,毕竟刚刚看到法伦的尸体。她不可能会想到要用热茶去治尸僵吧?即使是最好的中国茶也没这种效果。你可能想见见达克尔斯,但是得等一会儿,此刻她在病房。我想这事已经有人告诉过你了。她那间病房在侧翼的单间病室里,布鲁姆费特护士长正在照看她。这就是现在我在这里的原因。像警察一样,我们医疗工作者这一行也是等级森严的,每当总护士长不在南丁格尔大楼时,按照等级,就由布鲁姆费特来接替。照说应该由她来好好接待你,而不是我。当然你应该听说了,泰勒小姐去阿姆斯特丹开会,现在已在回家的路上了。她没想到会叫她代表地区护士培训委员会的主席去参加这个会议,这是她的运气,起码医院工作人员当中有一个高级别的人有不在场证据。”

达格利什不止一次听人说起这件事,说起总护士长不在医院。他所碰到的每一个人,都觉得有必要提到它,哪怕是三言两语也行,总要向他解释一下,或是表示抱歉。但罗尔芙护士长是第一个暗示这件事给泰勒小姐提供了一个不在场证据的人,至少是在法伦去世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