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万里无云的早晨。阳光照在汽车的喷漆上,明晃晃地刺眼。车子就停在小木屋外头的路上。我们就是开这辆车来到这里的。它如今依然停在这里,车前灯活像一双瞪得老大却又空洞无物的眼睛,好像在朝我无声呐喊:赶紧趁还有余力的时候,先救你自己,逃离此地,以免为时已晚,追悔莫及。可这主意行不通。想要就此逃跑是不可能的。没找到亚历克斯和斯米拉之前,我是绝不会离开马尔哈姆的。

我走近了一些,脑袋偏到一边,在汽车旁边,观察到砾石路面上有几道车辙。这些车辙是另一辆车轰鸣着发动机,突然改变方向时留下来的。我若有所思地顺眼望去,直到它们延伸成为一条直线,在车道上和其他印记会合。我想着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想着自己是如何苏醒过来,听到外头传来声响,发现亚历克斯已不在床上。一个响亮而躁动的声音穿过那扇稍稍打开的窗户。接着,伴随着轮胎刺耳的声音,车门“砰”的一下关上了。

日头毒辣,炙烤着我的前臂,但我站着一动不动,一直盯着道路上的痕迹。我想着另一辆车,还有里头坐着的两个人。留下来的那一个人,以及离开的那一个人。终于,我背过身去,不愿再想下去了。

过不多时,我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码头上,正手搭凉棚,凝望着湖水,透过它神秘的钢灰色湖面。

接着,我回到了船上,来到了凶湖中央,眼前映入那座小岛。我在昨天相同的位置停下船,摇摇晃晃地上了岸,朝山坡跋涉,又四周张望了一番。距离上一次站在这完全相同的地点甚至连十二个小时的时间都不到,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怀揣巨大的决心,我出发了。这一次,我更加有条不紊地开始了搜索。我一块灌木丛接着一块灌木丛、一片矮树林接着一片矮树林地覆盖整个岛屿。那只黑色鞋子还躺在我昨天晚上找到它的地方,不过这一次我直接从它旁边走过,不想再分心。

这座岛白天的确没有那么可怕了,不过地势依旧崎岖难行。横倒的树木和蔓生的草类之中混杂着沼泽和泥巴地。我的鞋子总是陷入棕黑色的淤泥里头,每次都要使一番劲儿才能挣脱出来。亚历克斯和斯米拉在探索这座岛屿的时候一定也遇到了这个麻烦。斯米拉要想克服这些困难一定不甚容易,因为这座岛屿的环境根本谈不上怡人。一开始也许还兴致勃勃,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这次探险一定是很快就心生厌倦了。可即便如此,她和亚历克斯还是选择继续游戏,没有返回船上,和我会合。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去哪里了?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阻碍了他们回来?会是什么东西呢?我停住了脚,心中某个东西在抗议,在抗拒。我感觉我所有的念头、所有提出来的问题都或多或少地有些自欺欺人,虚伪做作,好似我在愚弄自己。

我坐在一个树桩上,掏出手机,给亚历克斯打了过去。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找些事情做,暂时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依然没接电话,我又听到他彬彬有礼、职业范儿十足的录音。我挂断了手机。也许现在,暂时放弃给他打电话是最好的选择。每当我听到亚历克斯的声音,总是回想起许多事,痛苦的事。我不禁抱膝半蹲,大脑里如洪水般涌起所有故事的缘起。

* * *

那是在新款美容品发布会几天之后的事情了,最多不过一个星期。我很早就下了班,出了商店朝商场旁边的停车场走去,夹克敞开着。雪大多都化了,太阳信守着让春天渐近的承诺,只是依旧凉风习习,空气中还是一丝暖意都没有。我看到一辆黑色汽车停在入口处,不过并未过多在意,直到有人按响了喇叭,还摇下了副驾驶位的窗户。是亚历克斯。我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把几丝头发捋过面庞。我慢慢地走到他车跟前,把手搭在敞开的玻璃窗上,低下头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他失笑,咧着嘴巴,用嘶哑的声音问我是心情不好,还是一向冷若冰霜?起初,我没明白。接着,我就脸红了,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那一番发问更容易让人理解成傲慢,而非因为惊讶真情流露。我还来不及解释或者道歉,他就继续说话了。

“我一直在等你。你就是我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因为我?这是真的吗?可又是为什么?不管我如何努力,就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琢磨着,应该能顺道送你回家。上车吧。”

他的声音是那么镇定自若,自信满满,好像让我搭一趟顺风车是天底下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即使我们对彼此尚且一无所知。我抬起头,朝公交车站望了过去。再过几分钟,我就可以搭乘公交车离去,然后回到家,回到那张餐桌旁边,独享那一方寂静与孤独。这既是我的庇护,又让我不堪重负。

“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下班的?”

“自然是有办法喽。”

我觉得,是亚历克斯最后俯过身来,帮我开了车门,才让我笃定心意,上了车。是他帮我下了决心。我刚刚坐好,嚅嗫着说出自己的住址时,他却又俯过了身。我感觉身体的血液瞬间涌上脸颊。然后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原来,他是要拉副驾驶座的安全带。他非常贴心地把安全带从我身体一旁拉了过来,帮我插进了卡扣。自从长大成人,还没有人为我这么做过。这一连串动作实在是爱护备至。深得古代骑士精神之精髓。总之我喜欢。欣喜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