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中,有一个叫比良直树的人。他三十二岁,是个新锐历史学家。他究竟毕业于哪所国立大学,在哪所大学担任讲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最近崭露头角、大有前途的历史学家。他因擅长写作而为世人关注,经常在重要的综合杂志上发表言论。他的文章具有独到的见解,许多人认为此人迟早会升任为大学教授,在历史学界称雄一方。

比良直树听说宇津原平助藏有《史疑》时,也对这本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过,当其他人争先恐后地与平助拉关系时,他却选择保持沉默。他觉得这么做没有意义,听说平助是个顽固的家伙,自己一旦和那些平庸的学者混到一起,只怕也会被平助拒之门外。

他在静静地等待最有效的方法和机会。

02

比良直树前往福井县的日子是六月一日。他一向喜欢秘密行动,从东京出发时,他向妻子谎报了他的目的地。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是去看《史疑》的。最重要的是,迄今为止,学者们那么执著地恳求阅读《史疑》都没有成功,所以他也没有多少自信。其次,他也怀有功名心,不愿与别人分享出人头地的快感,甚至隐瞒妻子他此行的目的。他有几个学者朋友,都是同行,彼此家庭间也有来往,万一妻子说漏了嘴,就有泄露天机的可能。

比良五月三十一日晚从东京出发,六月一日早上到达福井,换乘地方上的民营铁路,坐两个小时到达终点站。到宇津原老人的家还需要乘坐巴士,在山间的道路上行进一个多小时。

比良没有在列车中遇到熟人,从在福井坐火车开始,周围全是当地人,谁都不认识这位从东京来的旅客。

他事先打听过宇津原老人的住址,下了巴士后,他又徒步走了半小时。在村庄的入口,他向人问路。村民们还有那些路上的行人,都不知道他是大学讲师,谁也不晓得这位拎着手提包的人从哪里来。

下午一点,比良终于抵达了宇津原老人的家。眼前的房屋很大,屋顶铺着稻草,还是难掩其破旧之感。看上去,宇津原老人的晚年生活并不那么富足。

“谁啊?”嘶哑的声音让人联想起山中古寺的回响。幽暗的屋里走出来一位满头白发、个头矮小的老人,自上而下打量着鞠躬行礼的比良。老人看起来简直像是走出火葬场的焚尸工,他就是宇津原平助。

老人接过比良递上的名片,从怀里取出眼镜。

“哦,你是从东京来的啊?”老人嘟哝着,脸上浮现出傲慢的微笑。

比良坐到破烂开裂的榻榻米上,向老人诚恳地问道:“请您允许我瞻仰一下白石先生的《史疑》吧!”来这里的途中,他已经反复琢磨过措辞。此时,他陈述了自己无论如何也要一睹《史疑》的数个理由。

果不其然,宇津原老人冷冷地回应,叫比良不要再费心思。经常有知名学者从东京赶来,提出同样的要求,不论对谁,老人总会找到理由予以回绝,然后为对方的远道而来表示过意不去。所有来访者的目的都一样,所以老人回答得相当熟练。

比良表示预料到可能遭到拒绝,然后强调他的学术研究与其他学者存在本质不同,换句话说,就是他的学术研究具有独创性。他说,为完善自己的学说,无论如何也要读一读《史疑》的内容,这也是他这一阶段的使命和任务。比良还委婉地暗示,只要老人允许他进行抄录,那么在物质方面无论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尽力满足。

这个老人性格偏执,如果赤裸裸地提出金钱交换,很有可能事与愿违。可如果完全不提物质金钱,那明摆着老人不会答应。从家里的状况看,他的生活绝不富足,最后起决定作用的恐怕还是金钱。

然而,比良的满心期待还是落了空,老人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那满是皱纹的脸如同岩石一样坚不可摧。

尽管比良对这样的结果有所预料,但还是对老人出人意外的顽固不知所措。但越是遭到拒绝,越发激起了他锲而不舍的决心。从东京出发时,他也想到会碰壁,败兴而归,之所以对妻子保守秘密,也是不想让朋友们知道他可能会败兴而归。可是,一想到朝思暮想的《史疑》就在这个小个子老头儿身后的房间里,比良恨不能将老人一脚踹倒,将文献抓在手里带走。

于是,比良暂时不谈《史疑》,开始与对方天南地北地拉家常,尽量选择老人感兴趣的话题,努力培养对方与自己的感情。老人渐渐敞开胸怀畅所欲言,可是一旦涉及关键问题,他的态度马上又冰冷如初。

比良想了各种各样的伎俩。

“那么,我能瞻仰一下其他文献吗?”他说。

老人慨然应允:“以前也让别人看过,他们都很高兴。”老人说着,进了屋里。

比良竖起耳朵听着老人逐渐消失的脚步声。古老房屋的地板似乎都腐蚀了,所以脚步声显得十分清晰。比良好不容易才抑制住自己要跳起来跟着老人钻进书库的冲动。不久,老人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老人抱着三四册古文献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