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我们换个角度来看吧。你能想出拉蒙特要杀索瑞尔的理由吗?”

“啧啧,格兰特,我都记不清你来苏格兰场多少年了。现在差一步就能结案了,你倒开始想些什么作案动机?哥们儿,我给你放长假吧。拉蒙特杀人的原因,说不定是索瑞尔的吃相太丑,他感到心烦。还有,我们根本不用提供什么犯罪动机还是犯罪心理。我们只需提供无懈可击的证据,给他们送进牢房,这才是该我们操心的事。”

房间里又陷入了沉默,格兰特开始收拾那些文件,准备告辞前往滑铁卢。

“你听我说,”巴克打破沉默说道,“我刚才只是开玩笑——你真的觉得他没有杀人吗?”

“证据确凿,我倒是觉得就是他杀的人。但是我就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这就是传说中的第六感吗?”巴克又开始不正经了。

但是这个早上格兰特似乎格外地严肃。“不。我的意思是,我一直在跟拉蒙特打交道,追捕他,亲自给他录口供。而你连见都没见过他。”

“我正想提醒你,拉蒙特是在骗取你的同情,然后再给你洗脑,格兰特!我们是讲证据的!你的直觉很好,之前还帮助你破过几次案子。不过那几个案子里,你的直觉或多或少都跟证据互相印证。但是这个案子,并非如此!”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地方。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个案子有问题呢?为什么我会感到不安呢?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不对劲,但是我还说不出来。我想找到进一步的证据,要不就把他的罪定死,要不就无罪释放。”

“好吧,好吧,”巴克心平气和地说,“去吧。前几天你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对于治安法庭——或者任何类型的法庭来说,这个案子的证据都足以定罪了。”

格兰特就在这个阳光明媚、忙忙碌碌的早晨动身前往滑铁卢了,身后好像拽着一朵不忿的白云。他从温暖的人行道走进伦敦火车站后——这里是全伦敦最好的火车站,屋顶有一种洁净素雅的感觉——感受到了无处不在的离别气氛。在出示了相关证明并获得允许后,格兰特来到了行李寄存室。在行李寄存室里,一位非常热情的工作人员对他说,“是的,先生,我知道那些行李。行李放在这儿都两个星期了。”他把格兰特带到索瑞尔的行李旁边。他的行李是两个磨旧了的大箱子,格兰特突然想到,如果索瑞尔打算在南安普顿上船的话,这两件行李箱上就应该贴着“鹿特丹—曼哈顿”轮船公司的专用标签。但是这两个箱子上面只有一个普通的标签,上面写着物主的名字“A.索瑞尔”,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他紧张地用钥匙打开了行李箱。行李箱的最上层放着索瑞尔的护照和这次航行的船票。他为何不把这些东西放在随身带着的钱包里呢?护照和船票旁边,放着轮船公司提供的专用标签。也许出于某种原因,索瑞尔本来打算在上船前再给行李箱贴标签吧。至于船票和护照,可能他觉得放在这里更安全。

格兰特继续检查着。所有迹象都表明索瑞尔并不打算放弃这次旅行。衣服小心而整齐地叠起来,所有东西的摆放都井然有序。最重要的东西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不怎么重要的就放在底下。看着打包好的行李,很难相信主人再也没有机会打开这个行李箱。不过,行李箱里没有任何文件、信件、照片,这是唯一引起格兰特注意的地方——一个即将离开家乡出远门的人,居然没有带任何的纪念品。不过格兰特马上就有了收获,箱子底部一对鞋子中间,夹着一捆照片。他急忙拿起这些照片。照片的内容一大半都跟拉蒙特有关,不是拉蒙特的独照,就是和索瑞尔的合照,剩下的就是参军时期的留影。照片里面所有的女性,就只有埃弗雷特夫人和战地医院的随军护士。格兰特差点因失望而放声哀号——解开绳子的时候,他是如此地满怀希望——他只好把照片重新捆好,放进自己的口袋里。随军护士虽然是个团队,但是就个体来说,她们都是女人,千万不能忽略。

这就是全部的信息!他曾对这些行李满怀希望,但是现在只能怀着失落与无奈,把东西重新塞进箱子里。当他拿起一件外套的时候,有个东西从口袋里掉了出来,滚落在地上。这是一个小巧的蓝色丝绒盒子,像是珠宝店里用来放珠宝的那种。格兰特捡起那个小巧而精致的盒子,他此时的动作好像比猎豹还要敏捷。格兰特小心翼翼地打开这个盒子,他的心跳得比女孩儿打开心上人送的礼物的时候还要剧烈。他用拇指一按,盒盖就弹起来了。在深蓝色的衬套上,躺着一枚饰针,应该是女孩子别在帽子上的那种。这枚饰针是由一颗颗小珍珠拼成的两个字母,看起来非常典雅,也很漂亮。“M.R.,”格兰特大声念道。玛格丽特·拉特克里夫?

他还没来得及想,这个名字就自己从脑袋里冒出来了。他盯着这个小饰品好一会儿,把它从盒子里拿出来放到手中,然后又放回去。这会不会是一条线索?还有这两个再普通不过的字母,是否就代表着这个频频卷入案中的女人?索瑞尔被杀害的时候,站在索瑞尔身后的是她;与索瑞尔搭乘同一艘船,只隔着两个座位的也是她;现在在他的行李中,发现的唯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这个带有她名字缩写的首饰。他又打量起这枚饰针。这枚饰针看起来不像大量生产的商品,盒子上的品牌也不是手头拮据的赌马经纪人光顾得起的店。那是邦德街上很出名的一家珠宝店,里边的珠宝价值不菲。总的来说,他觉得最好亲自去一趟加里奥·斯坦因珠宝店。他把行李箱给锁上,把饰针放到口袋里和那捆照片一起,离开滑铁卢车站。当他登上巴士的阶梯时,他想起拉蒙特说过,索瑞尔给他的钱是用珠宝店包饰品用的白色包装纸包起来的。他又给拉蒙特点了个赞。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索瑞尔与拉特克里夫太太一起出国,他为什么要把钱都留给拉蒙特呢?辛普森汇报过,拉特克里夫夫人有自己的财产,但是没有男人愿意吃软饭,即便是对好朋友心怀愧疚。

加里奥·斯坦因珠宝店是老邦德街上的一家小铺子,店里只有一名店员。格兰特一打开这个蓝色盒子,店员就认出了这枚饰针。这是他亲手卖给那位顾客的。他们的库存里并没有这种饰针。这是索瑞尔先生,一个年轻俊朗的男人专门订制的。这枚饰针售价三十五镑,一次付清。他查询交易记录,那天是六号,星期二。索瑞尔先生打电话来,付了钱,把饰针取走了。这名店员说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索瑞尔先生。他形容了他想要的款式,而且并没有讨价还价。

格兰特离开后,陷入了沉思,但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站在索瑞尔的角度想,他花了整整三十五镑买的饰针,被严严实实地藏在行李箱里,直到离开都没有送给意中人?这意味着他的意中人在美国吗?可是众所周知,他在美国并没有朋友。但是——玛格丽特·拉特克里夫跟他在同一艘船上!这个女人!她怎么会掺和进这乱七八糟的事情当中呢!她每一次出现,都使得原本就不甚明了的案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格兰特越来越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

接近午餐时间了,不过他得先回苏格兰场,从邮局调查回来的人在那儿等他。十四号星期三的早晨,在布莱克顿大街的邮局,传来了一张电报,电报的收信人和收信地址上写着“阿尔伯特·索瑞尔收,阿拉比娅皇后号轮船”,上面写着“对不起。——杰里。”这封电报大概已经寄达,和拉蒙特说的一字不差。不过也不一定,也可能还在大麻袋里等着送出去。如果没有特别说明,可能会送错地方。

“到此为止吧!”格兰特大声说。正在值班的威廉姆斯只好随和地说,“好的,探长”。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呢?他想去跟拉特克里夫太太聊聊,但是不知道她回家了没有。如果他直接登门拜访,可能会引起她的戒心,所以他决定再派辛普森去一趟。拉特克里夫太太的事就这么定了,现在当务之急是跟埃弗雷特夫人聊聊。午餐后,他直接去了富勒姆。

埃弗雷特夫人给他开了门,她的眼神里既没有害怕,也没有尴尬,只有一种强烈的戒备。应该怎么样让她打开话匣子呢?打官腔既不可能套近乎,也不太可能让她开口,死去的索瑞尔称她为马克白夫人,还真是够贴切的。即便原谅他帮助拉蒙特逃跑的事,也可能没什么作用,更别说阿谀奉承了。那只会引起她的蔑视。他突然觉得,唯一能够让她配合的方法,就是坦诚相对,把事实毫无隐瞒地告诉她。

她把格兰特带进门。格兰特说,“埃弗雷特夫人,我们在办一个案子,拉蒙特快被判死刑了。但是我觉得这里面有隐情。到目前为止,我都不觉得拉蒙特在说谎。恰恰相反,我倾向于相信他。但是,陪审团不会相信他的故事。这个故事非常薄弱,而且法律讲究证据。事到如今,哪怕一点点额外的信息都能对审判起决定性作用——要么宣布无罪释放,要么把他判死刑。所以我来你这儿,就是想跟你聊聊,你所了解的事情是怎样的。相信我,只要拉蒙特是无辜的,任何的蛛丝马迹都会有助于他脱罪,而非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