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凡心搓着那片布,离近点,在机器噪音下轻巧地问,学着对方的语气:“那签合同的时候怎么不说呀?”

他眼神太静,和繁忙刺耳的工作间格格不入,董老板噎了噎,他一扭身便朝安全通道去了。楼梯扶手很脏,他还用那片布擦擦,靠着,等对方跟过来,他在bī仄的此处打开天窗说亮话。

“老板,你不必攀扯我们的设计师,你私下找她本就不符合流程,合同也没改,什么书面都没走,怎么作数?”

“我一句话也没提问责,因为这这节骨眼儿上生产出货最要紧,否则我gān吗跑一趟?图你这里味道呛死人?”庄凡心说,“合同上jiāo货期限白纸黑字,不能耽误,没布,你们织也给我织出来。”

董老板说:“庄老板,你这是气话,没有绉缎我也没办法啊。”

庄凡心道:“厂子既然敢签合同,说明所需面料都有,你现在来撒没办法的谎,我怎么信呢?”

他温声,像把矛盾蒙一层软绵绵的油皮,紧接着一针挑破:“厂子有绉缎,早备好的,不外乎是之后接了别的单,价更高,所以不想给我们用了。”

“您哪的话,绝对没有,没有的。”

“你敢反悔,是因为闹过一次没被追究。”

庄凡心刚入职时看设计资料,前年秋季有一件风衣的设计和实物面料有出入,他问过曹组长,当时情况和现在如出一辙。也是裴知没在,是程嘉玛批准的更换面料。

董老板说:“我们和程总合作多年,不会乱来的,这件事可以问问程总的意思。”

庄凡心的睫毛闪了闪,程嘉玛包庇过,对方也搬出程嘉玛做盾牌,恰好程家以前在榕城扎根。他没空猜测其中的关系,说:“违约是事实,你可以问程总,我也会问律师。程总给你讲私情,律师只会讲法律,私情和法律孰轻孰重?”

“当然是法律重……哎呀庄老板,我们再商量商量。”

“不用了,你明晚九点前给我答复吧。”庄凡心定个闹铃,“尽快调好面料投入生产,不然我只能跟你打官司,到时候你这厂子可能都要停工。”

“工人工资,违约金,其他客户的赔付费用,律师费……你找会计算算吧。”庄凡心站直,拍拍裤子下楼,“福建不错的工厂多的是,我四处逛逛,合作不来以后就换一家嘛。”

董老板送庄凡心下去,赔笑求情,然而讨不到一丝转圜的余地。庄凡心上车离开,能做的都做了,这才打电话告诉裴知,以免对方担忧。

返回市区三点多了,庄凡心感觉衣物沾了味道,回酒店换洗一番,才到街上填了填五脏庙。

附近有一间咖啡馆,他抱着电脑陷于沙发,噼噼啪啪继续做样品计划,落地窗打来的光线是钟表,一缕缕由白渐红,日暮时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