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辞不知何时弄破喝水的玻璃杯,破碎的玻璃残骸散落一片在水槽内,他拾起其中最大一片玻璃碎片,紧紧握在手里。 锐利的玻璃刺穿了细嫩的肌肤,瞬间涌出大量鲜血,宣辞恍若毫无痛觉,目光呆滞地望着自己的血液急速流淌,在残带水珠的水槽里慢慢散开,开出一朵朵鲜艷的血色玫瑰。 眾人听见梁又冬的怒吼,纷纷赶至小厨房察看,皆被这怵目惊心的一幕而愣在当场。 「你疯了吗?」梁又冬用力掰开宣辞紧握玻璃碎片的手,被玻璃割伤也不在乎,他将带着宣辞血液的玻璃弃之一旁,抽出大量的厨房纸巾,紧紧压在宣辞的伤处。「你疯了吗?你知道你在干嘛吗?」他又大声地问了一次。 宣辞垂首,依旧是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盯着自己与梁又冬牵起的双手,鲜血不断从两人的指间渗透。 长久以来的忍让,让梁又冬情绪猛地爆发,怒吼道:「宣辞!」他真的受够宣辞的沉默寡言,气急攻心,没怎么控制手中力道的攥着他的手,想让宣辞看着自己。 其他人被梁又冬的怒吼瑟缩一下,宣辞仍毫无反应,眼神恍惚,他正准备又要说些什么时,是夏知先回过神,找到自己的声音:「好了,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先把宣辞送医院比较要紧!他手一直在流血!」 梁又冬才如梦初醒,低头一瞧,鲜血已经浸染两人双手间的纸巾与身上的衣物,他又抽了好几张纸巾按住宣辞的伤处,一行人匆匆忙忙赶往最近的医院。 一星期前才从这里出院,一星期后又住进同间病房。宣辞手上的伤口很深,缝了数十针,好在受伤的不是惯用手,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在听完医生说明注意事项,梁又冬不禁暗忖,然后被自己这荒谬想法给惊吓到,引起一阵訕笑。 「怎么了?」夏知一行人都陪同前往医院,忽闻梁又冬的笑声,转身关心地问。 梁又冬摇摇头,看起来疲惫不堪。 在宣辞进行缝合手术时,他们在外头了解宣辞与齐昊在小厨房的对话。夏知听了五味杂陈,而梁又冬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愤怒与追问什么了。 他只希望宣辞平安健康。 而这么简单平凡的请求,为什么就这么难? 麻药褪去后,宣辞的慢慢恢復意识,但身体还有些沉重,映入眼帘的日光灯刺痛了双眼,他不由得瞇起眼睛。 墙上的掛鐘滴答作响,已深夜了,时间走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尤其入耳。梁又冬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安静地凝睇着他,他的手也受伤了,左右手各缠着洁白的纱布绷带,上头仍隐约可见刺眼的红。 他没有牵他的手。 庆祝会被他狠狠地搞砸了。宣辞心底嗤笑,还没庆祝完,又进了医院,大概没有谁能像他这般。 「夏知、魏宇他们先走了。」梁又冬淡淡地开口。 宣辞微微頷首,目光瞥向窗外漆黑的风景,闭眸思忖,别再来了。 也别再举办什么可笑的庆祝会。 他睁开眼,将视线移回,无言地等待梁又冬接下来的责难。 半晌,梁又冬闭了闭眼,疲惫地说:「……你一定要这样吗?」 工作上的忙碌压力,回来还要处理爱人的情绪,逐渐消耗他的耐性心力;加上爱人始终拒绝自己的关心慰问,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自己,梁又冬觉得自己也快疯了,绝望和挫败感油然而生,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宣辞还想怎样? 没有愤怒、没有咄咄逼人,原来情绪过了头,是激不起任何波澜的。梁又冬深吸口气,轻轻地说:「我已经不逼你说心里话了,但至少希望你能按照医生指示就诊,为什么你还要这样?」 「……是,我是不懂你在想什么,不懂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懂你知道夏然申请过安乐死就这样患得患失,你有想过跟我说吗?还隐瞒偷偷去找魏宇过问夏然的事……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你根本还不信任我?」 「不……」宣辞没想到梁又冬会如此,下意识摇了摇头。 然而梁又冬并不想听他的解释,继续说道:「像我一直说得,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想过你这样做,我的心情是什么吗?……我很想帮你,可是我没办法帮你……你知道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有多么痛苦吗?」 彷彿没看见他眼底的混乱逐渐变成空茫,梁又冬逕自发洩着这阵子所受的难过与委屈,也渐渐濡湿了声音:「──宣辞,你一直不断伤害自己,也在伤害着我。」 「……为什么、为什么夏然申请过安乐死,你的反应就这么大?……因为知道他很早就计画自己的死亡,一早就打算去死,所以情绪恢復了从前?……你怎么可以这样?」 「可是宣辞,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痛。夏知、魏宇、每个认识夏然的人……知道夏然早计画这一切,其实都受了伤、都很痛……」 梁又冬红着眼,无声地落下眼泪,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宣辞看,证明自己的真心,希望宣辞能够理解且信任他。 然而,宣辞像感受不到他的心意,一直拒绝着他的关心靠近,两人关係似乎退回了认识初期,甚至比当时还要遥远。 宣辞忽然喃喃自语道:「我知道……我知道啊……」 「什么?」 宣辞空洞的直视前方,呆愣愣地说:「……我知道魏宇、夏知来探病时都想问我,甚至连那齐昊跟莫蒔看着我时都欲言又止……他们也很想夏然哥,也很伤心夏然哥离开的事,可是我就是忍不住……」 「忍不住什么?」梁又冬语带哭腔紧张地问,感觉自己的心跳正逐渐加速。 宣辞曲起膝盖,将头埋入膝间,环抱住自己,如跟自己对话般:「明明说好会好好活着的……明明说过这个世界上不是谁没了谁就活不下去……明明说好了他依旧是那个夏然不会改变……明明说好了、明明说好了啊……为什么到头来、到头来发现,早就计画去找陆哲了呢……」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为什么齐昊可以一切都不恨呢?明明是这么重要的两个人……」 梁又冬握住宣辞的手,焦急地说:「可是你还有我啊!我不是好好在这里吗?……夏然是夏然,你是你……就算魏宇说你们两个很像,但终究是不一样的……」 「……一样的、一样的。」宣辞从膝间抬起头,回望着梁又冬,不停重复着。「……我们是一样的、一样的……」 「你们不一様!」梁又冬闻言,也不管手上的伤,用力地捉住宣辞的肩膀,猛地站起身来,大声地说:「你们不一様!夏然因为失去陆哲计画去死,可我不是陆哲!我还好好的在这里陪着你啊!宣辞你看清楚!看清楚我在这里!」 他情绪激动的都忘记宣辞手上也有伤,大力晃动着宣辞的肩膀,被牵动的伤口顿时抽疼,宣辞皱起眉宇,吃痛一声。梁又冬浑然未觉,他现在只希望宣辞快点清醒。 「──宣辞你看清楚!」 宣辞吃痛地紧咬下唇,凝望着梁又冬惊慌失措、极欲争论的脸孔,冷不防地噗哧一声。梁又冬心怔忡,微微放开了手,迟疑害怕地问:「……你笑什么?」 宣辞突然纵声大笑了起来,乾涩的喉咙发出刺耳难耐的笑,回盪在这寂寥无言的夜里。 梁又冬从未听过如此心碎的笑声,听起来是那么孤独,也那么绝望。 「呵、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到肩膀都在颤动,笑到眼泪都流下。 「呵、都是一样的……迟早都会失去……都一样的……」 梁又冬愈听愈后怕,他摇晃着宣辞的肩膀。「你在说什么?」 宣辞边笑边流着眼泪,说:「又冬,我也申请了安乐死,让我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