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应春和其实也想过,若是有朝一日任惟发现了他的病情会是什么反应,他又该如何做。可是等真的到了这一天,他先前做好的一切准备全都没了用。光是看着任惟红了一圈的眼眶,他就感到慌乱无措,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他头一次恨自己嘴巴笨,早知如此以前就应该去学一学言语技巧,也好过现下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如今只得是扯住任惟衣摆的一角,固执地坚持着不想让他出去。

“任惟,客厅的沙发很小,你睡了会不舒服的。”应春和思来想去,搜肠刮肚,就只想出来这么一句能用来挽留任惟的话。

但任惟不为所动,执意要出去睡。

他撇开应春和的手,哑声道:“没关系,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他心想:他这一晚上都不一定能睡得着,睡哪里又用什么区别?

应春和皱着眉,生硬地劝他:“你不要拿自己身体开玩笑,你那样睡会难受一整天的。你又不是之前那么年轻的时候了,怎么能不注意身体?”

可没曾想这句话却刺到了目前正敏感着的任惟,他当即大声回驳:“是,我不是四年前那个我了,所以你现在就没那么喜欢我了,一有什么事都要瞒着我,我就一点不值得你信任吗?你分明说了不会再有事瞒着我的!”

在他这样的高声责问下,应春和神情也渐渐冷了下来,眼睛深而沉地看着他,无形中释放着压力:“你是这样想的吗?”

那眼神太沉太重,任惟有些接不住,狼狈地转开眼。

他自知说错话,干脆抿着唇,将薄唇绷成了一条紧紧的直线,一言不发。

“那你出去睡吧,我不拦你。”应春和说着,就将抱着被子的任惟往外推。

任惟时常健身,底盘很稳,应春和推了两下,没能推动,气得咬牙在他身上锤了一下,握紧的拳头很快松了又紧,攥住任惟胸前的一小片衣角,喃喃:“任惟……我喜不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听见他发颤苦涩的声音,任惟哪还敢说别的话,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了,脊背泛起后知后觉的冷意,怕得厉害,去抓应春和的手:“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应春和,我错了,我说错话了,你别往心里去。”

应春和的双眼渐渐泛起酸意,终于意识到那些他一直以来避而不谈的伤疤与苦痛不仅仅是伤在他自己身上,痛在他自己身上,同样也伤在任惟身上,痛在任惟身上。

是扎在他们心里的一根软刺,平时无察无觉,却会在无意之间突然钻出来刺一下。

生疼,但细微,不剧烈,像热带雨林里永不停歇且捉摸不透的雨。你不知道雨什么时候会下,也不知道雨什么时候会停,断断续续,折磨不休。

他们二人,一个不够坦荡,小心掩藏,自以为能瞒天过海;一个不够大度,斤斤计较,迫切地想弥补所有的遗憾和亏欠。

平静海面下蓄谋已久的风暴就这样在今夜爆发,他们站在风暴中心遥遥对望,陷入沉默。

这夜,任惟到底还是睡在了客厅里。

如应春和所说,沙发对于任惟而言确实小了,他得将腿蜷曲起来,才能睡在沙发里,而且不能翻身,不然容易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