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觉的时候,老那把一张银行卡放到沈琳面前,说和沈志成换了车,回来了三十万。老那给的动作很轻巧,带了点歉疚,又带了点悲壮。老那跟她商量未来。陆总拖欠的三十万击溃了他继续做工作室的心,而且李晓悦已经在开始投简历找工作了。虽然她说这边有活儿她可以兼着干,可时间上怎么可能配合得好?她既上了班,自然是要以正经工作为主。没有李晓悦做伴,老那的底气更加不足,他不想再折腾了。

接下来他打算试一试开滴滴,他已经提交申请了,就等通过了以后去面试。他是辆油车,平均每公里六毛左右,成本高。夜间不堵车,跑夜间单性价比高一点。但他是新手,拿不到夜间服务卡。必须注册一年以上的,还要完成一千单,投诉率不能高于百分之一,才能跑夜单。所以他先跑白天,每天把女儿送到学校之后,他就开始接单。跑一天,把女儿接回家后,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去跑。十一点之后就不让跑了,他就收工。

他唠叨着,样样细节都考虑周到,看上去竟是谋划许久了。失业以来,老那的体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水下去。找不到工作的彷徨,给工作室找业务的焦灼,沈琳报月嫂培训班,沈琳离家一个月当月嫂······每一件事都像一把大铁锤一样抡在他头上,要把他前半生滋润的油水榨出来。他一月比一月瘦,不只是体重减轻,还失了水分,像被遗忘在角落的苹果逐渐抽巴。沈琳看着丈夫两鬓增多的白发,即使不笑,眼角的鱼尾纹都放射出细长的一簇,心里充满了想哭的欲望,却笑着应和着他的话。丈夫打起精神去干从前避之不及的蓝领的活儿,这是事情坏到了极点,也是好的开始。

老那见沈琳神情恍惚,明显心不在焉,停下话头,看着她。她只比自己小两岁,这阵子卖卤货也是忙忙碌碌,但奇怪的是她一点也不像迅速老下去的自己。不当月嫂后她的睡眠和饮食都正常了,擦脸油从LAMER换成了一瓶一百块钱的欧珀莱,皮肤仍然饱满有光泽。女人如水,水是世界上最柔韧而又最强大的。她是他的妻子,他的战友,他的导师,他的精神支柱。是她在雨中不屈的身姿消解了他与世界的僵持,彻底粉碎了他的虚荣心。他应该郑重地再次道歉,为从前吼过的那句“你吃我的喝我的”。但他只是轻轻揽她入怀,她是强大的,能包容他曾有的卑劣。他的感激,她该能领会,不必再多言。

沈琳说:“老公,不要怕。我们俩在一起,困难总是能渡过的。”老那说:“老婆,我不怕,你也不要怕。”

这天,李晓悦请夫妻俩吃饭,为自己惹出来的事端道歉,也让他们代她向那隽母亲道歉,老人一直视她为准儿媳妇。老那其实根本不怪她,那隽和她这些年分分合合,进一步结婚,退一步分手,都很正常。只是为什么那个人是沈磊?

李晓悦道:“我根本没和沈磊发生任何事,我现在也没有和他在一起。”沈琳道:“那你喜欢他吗?”

李晓悦沉默了。

老那生气道:“所以我弟弟根本没有冤枉你。”

李晓悦道:“哥,你看,我喜欢沈磊,并不代表沈磊必然喜欢我。那隽说得好像我们俩已经勾搭成奸了似的,这不是冤枉是什么?

沈琳道:“我弟弟喜欢你。”

李晓悦睫毛抖了一下,垂下眼神,掩饰着自己的惊喜。她的直觉告诉她沈磊喜欢她,但从他亲姐口中说出,简直比他自己说还要动听,有他人背书,这份喜欢更具分量。

“你们俩都三十多岁了,都互相有意思,就赶紧表白吧,等什么?”李晓悦羞涩道:“他也没联系我呀。”

沈琳思索着:“可能他想找好了工作和住的地方,安顿好自己再和你说。你要知道,他第一次婚姻就是因为经济能力差失败的,这多少给他留下了阴影。”沈磊现在浑身上下只剩几千块钱,住在青旅,还没找到工作,这样的境况,如何张得开口求爱?

李晓悦怅然道:“我根本不在乎他有没有钱,我要是在乎,也不会和那隽分手了。”沈磊的脾气可能会比那隽难搞,喜欢上这样一个人,也许自讨苦吃。

老那敲敲桌子:“小叔子媳妇儿变成了弟媳妇儿,沈琳你以后还见不见我弟弟了?”

沈琳道:“不见我也无所谓。”

老那瞪着沈琳,沈琳反瞪了回去。老那换了话题,问李晓悦找工作的情况。李晓悦投了好几个月简历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这是第一次,他们俩在李晓悦脸上看到为工作发愁的表情。二十多岁时投简历,总有三五份工作可挑。现在她过三十一岁了,发现原来并不是遍地都是工作。那些公司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暗中约好了,特地跳过她的简历。

沈琳惊恐道:“难道职场死线又提前了吗?”

她略一思索又道:“以我曾干过多年人力岗位的经验,我觉得是因为你大龄未婚未育。”

李晓悦讥讽道:“我已婚已育,就好找工作了吗?已婚已育的三十多岁女人,在大家眼里就是职场废柴预备役。”

沈琳承认她说的有一定道理。

老那问:“那你都这样了,还坚持找不加班的工作吗?”

李晓悦道:“鲁迅说过,自由固不是钱所能买到的,但能够为钱而卖掉。我不会当这样的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