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缜轻轻颔首,“自然,你想要什么字?” 封懿侧头想了想,一时想不起来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字,便道,“随表哥写吧,表哥写什么我要什么。” 李缜闻言看向了封懿,此刻,封懿就站在距离槅窗前不远处,窗外一道日光打在了封懿纤薄的肩臂上,将她娇小的身形融于暖阳之中,她樱唇不点自红,面容娇嫩,眸光潋滟,周身被光晕笼罩,如春日里在阳光下盛开的桃花一般耀眼。 望着这一幕,李缜脑海里翛然涌现出四个字:宜室宜家。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李缜不知怎的,突然就想到这几个字,当下也不迟疑,再次摊开一张宣纸后,提笔就写。如方才一般恣意洒脱的身姿,手执长毫游弋于宣纸之上,不多时,四个清逸恣然的大字再次跃然纸上。 封懿见李缜想也不想提笔就写,而且速度之快一气呵成,也不知他写了什么,抱着好奇的心态上前一步,看清宣纸上浓墨晕染的‘宜室宜家’四个大字后,却是不高兴的嘟了嘟嘴。 “表哥,你好像有点偏心,为什么三姐就是玉姌高华?我偏偏只是宜室宜家?” 经过这数日的相处,封懿在李缜面前越发放得开了,虽然心里时不时会想起那本小说的剧情进展,可是眼前这个少年还是无法让她与数十年后掌生死杀伐的一国之君来看待。 更何况与李缜接触之后,封懿越发觉得李缜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至少是一个很好的表哥。于是,封懿对李缜原先的那点惧意也彻底烟消云散,在李缜面前,也在不遮掩自己的性子。 李缜闻言却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喜欢那几个字?”写给封姌的那几个字他只是随手写的,写给封懿的这几个字却是他灵光一现,心之所衷。 可封懿却不大喜欢。 不得不说,李缜是有一丝沮丧的。不过,他不会表现出来,只道,“你既不喜欢,那换一幅便是。”说着就要将方才写成的那幅字毁去,封懿却似乎感觉到什么似的,眼急手快的从李缜手下抢来了这幅字。81812 “别撕!”封懿一边小心的收起来,一边道,“这可是你送给我的礼物,怎么可以撕掉呢?” 口中这番说着,心中却想:这可是李缜写的字,且不说字写得极好,有保存的意义。等李缜日后坐上了帝位,他亲手所写的字那就可是国宝,千金难求啊! 李缜却被封懿瞬息万变的情绪与举动迷惑了,“你方才不是说不喜欢?” 封懿连忙道,“我没有说不喜欢啊,我说了,表哥你写什么我要什么,表哥你可不能反悔啊。”说着,眼角忽然瞥见站在角落里一直没说话的封婵,便上前一步拉着封婵的手臂,回过头对李缜挥了挥拿着叠好的宣纸的左手,“表哥,多谢你今日的墨宝啊。” 话落,未曾留意到封婵有些许低落的情绪,封懿拉着封婵便走了。 书案前,李缜望着封懿二人消失在门檐下的身影,忽而又落在书案一侧的案几上那摆得满满当当的精致的糕点上,最终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朝李儒道,“去将那些点心装起来,送到表妹的画轩去罢。” 李儒点头应下,虽然无奈,却又不得不去收拾那些刚刚被他摆好的糕点了。 “十五这日,碧空如洗,天气晴好。 因着之前便想着带李缜出来走走,加上李缜又是大病初愈,身上还有孝,想来想去,李氏忽然想到带着李缜一同到城西的护国寺祈福还愿。这几日李缜的身子渐渐修养好了之后,李氏便着手准备,安排香贡之物。 封懿得知母亲要带李缜出门,几番纠缠劝说,非要让母亲带自己一同去。 李氏被封懿缠得没有办法,只能无奈应下,而封懿去,也不能将封婵也留在家中,免得叫封婵觉得她偏心,便也打算将封婵带上。 最后,听闻封懿封婵皆要去护国寺,封姌也想去,便也去告诉许氏。许氏与李氏两厢合计之后,便决定她们内眷之人皆去。唯有蓝姨娘,李氏着人去问过,蓝姨娘顾忌到自己的身份,也不愿与许氏同乘一车,便借口身子有些微不适,拒绝了。 于是,原本只是两三辆马车,李缜主仆二人,加上内眷,丫鬟,小厮,以及送给护国寺的香贡之物,最后足足有五辆马车,在万里无云的晴好日光下,往城西外的护国寺去了。 从封府到城西的护国寺距离稍远,即便是乘坐马车也需一个多时辰,而封懿,封婵,封姌皆是小辈,又正是爱玩的年纪,许氏怕她们闹腾,让她们三人乘一辆马车,三人的大丫鬟跟在车内侍候着。 未免三个丫头馋嘴,李氏让后厨提前备了许多精细的糕点吃食,还备了羹汤用特制的食盒装着,以防三个小丫头饿时可以吃。 自上了马车后,封懿便让玉影将其中一个食盒里的吃食全部摆出来,于是,中间的红木矮几上被摆满了吃食。糕点在少数,大多是并不饱腹的蜜饯,多是封懿爱吃的。818小说蜜饯皆是晒干秘制的,有酸有甜,有果干有香脯佐之,清香扑鼻。 之所以大部分是蜜饯,还是因为上次封懿在封姌生辰时尝到那些蜜饯后便喜欢上了吃蜜饯,临出门前特意嘱咐过玉影给她多带些蜜饯。 玉影知道自家姑娘爱吃,且时常嘴馋,偏李氏又宠着,给她买了各种各样的蜜饯盒子,而封懿又是个知道心疼人的,她不仅爱吃,也爱跟旁人一起吃。 封婵与封姌不同她一般爱吃,封懿便让自己的丫鬟跟着吃,身为封懿的贴身大丫鬟玉影自然是首当其冲的肩负起这个重任。于是,为了更加庄重的完成这个任务,替主子多多分担她吃不完的吃食,仅仅是蜜饯盒子,玉影便带了两大食盒。 封姌坐在宽敞马车内的右座,因今日出门,被许氏刻意妆点了下,不过因为前往的是寺庙,着装不宜太过花哨奢靡,许氏便往精贵处着手。 仅封姌身上的一袭水粉色绣玉兰花织锦褙子便是由贵重的蜀锦织成,边彖以不甚显眼的金线缂之,看似不显于形,阳光之下却是金光流转,华光生辉。发饰与首饰也皆是相配的以金玉饰之,尤其是青螺髻上的那支七彩石珠缀白玉簪,工艺精巧之余,却是贵气尽显,一眼便知远非寻常人家能有。 只要封姌这一身打扮现于人前,一眼便知封姌的出身乃是权贵之家。 封姌也知自己的妆扮与身份,对于封懿与封婵完全如平日无二的打扮便无法入眼,又见封懿更是一心放在了‘吃’上,无奈之余,更是一副恨铁不成钢,有失她官家女儿的身份的眼神看着她。 此刻见封懿一双亮澄澄的杏眼盯着面前红木矮几上的蜜饯盒子,眸光游弋着,似在考虑先吃哪一个而犯难时,封姌忍不住道,“小妹,不是我说你,咱们毕竟是大户人家,不愁吃不愁穿,可你成天就想着吃是怎么回事?” 封懿对封姌的训诫不以为意,再说这句话她这段时日听了不少,早已视为耳旁风,左进右出了。透亮的杏眼在眼前的蜜饯盒子上扫过,最终落在了中间那一格,每一个皆是浑身金黄,尾指大小,占着些许白糖的金杏干上,白嫩的指尖当即捻起一个送进嘴里。 轻轻咀嚼着,感受着唇齿之间酸酸甜甜的美味,封懿边道,“三姐,我吃我的东西,就像你戴你的首饰,你喜欢戴便戴,我喜欢吃便吃。母亲都未曾说过我一句,你就别再这儿唠叨了,成不?” 封姌轻蹙秀眉,“你嫌我唠叨?我可是为你好,你也快十三,老大不小了,身为封家的嫡幺女,一言一行都代表咱们封家的身份,你在自家还好,若是在外头,或是日后嫁了人,还是这般吃相,旁人岂不是要嘲笑咱们封府管教无状?” 封婵听着这般话,黛眉一抖,刚伸出去想捻起一块蜜饯的手一顿,趁封姌没有看到时立即收了回来,侧头看着一旁挂着的杏色帷帘,心神却是留意着封姌与封懿的对话。 她知道,封姌在她面前虽然嚣张,在封懿面前却是极少讨得了好的,别看封懿比封姌小了三岁多,人却精着呢。且不说极有主意,偶尔冒出一两个鬼点子,那才叫人防不胜防。 果然,不多时,就听封懿回道,“三姐,你这还没嫁出去,怎么就想到这么多了?该不是……三姐想嫁人了罢?三姐难不成心中有人了?快跟我说说。” 封姌一滞,一时被封懿堵得没了话,半晌意会过来,立时羞红了脸,伸手就要捶她,“你这丫头,这般没大没小,瞎说什么呢?” “好好好,我瞎说,我瞎说。” 封懿一边说着,一边避开封姌的小拳头,见她面色羞中已带了些许怒意,忙又道,“三姐,咱们到护国寺还有好长一段路呢,路上无聊,咱们不妨唱歌?吟诗?作对?对了,上次女先生让我背的诗经国风那篇我还没背完。三姐背会了吗?不如教教我罢?” 封姌见她突然转移了话题,一怔之后,立马恢复大家闺秀的言行举止,朝封懿郑重道,“行,只要你不在没大没小,我就教你。” 封懿立马点头,“一定,一定,三姐可是我的长姐,我怎敢对你没大没小呢?” 封姌这时面色才有所好转,“行,那你听好了啊,我给你背周南全篇,先从葛覃背起。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 不多时,封姌抑扬顿挫的柔美的声音缓缓而起,透过马车单薄的车壁,传出了马车外头,前一辆马车内坐得许氏与李氏二人,以及后一辆马车内坐的李缜李儒主仆二人俱是一怔。 紧接着,封姌柔美的声音掠过之后,前面马车内又响起了封懿轻灵的嗓音,跟着一字一句,却似乎在跟读封姌方才念的诗。 李儒自小跟在李缜身边,也是识文断字的,听清了她们二人念的诗后,感叹道,“郎君,没想到三姑娘与五姑娘这般用功啊,即便出来了还不忘背诗,这等用心的程度,小郎君当年也不曾有过呢。” 李缜听罢,凤眸一眨,他可不认为前面那两位当真是在背诗,封懿这个小丫头古灵精怪得很,想必又是在捉弄她那三姐呢。不过,听着前方隐约传来的,一阵一阵的轻灵飘逸的声音,原本因为前往护国寺而有些沉重的心绪,此刻却是渐渐轻缓了许多。 护国寺,他还记得,是太祖皇帝当年亲自敕封的国寺,几经皇位的延续而国寺地位不倒,香火却是更甚,究其原因,便是因为他护国寺的特殊性。81812 即便是在他经历的前一世里,皇位数次更迭,护国寺依旧香火繁盛,甚至隐隐,还与京城的朝局有所牵连。 而今日,出发前李氏还过来告诉他,为弥补他清明时节未去祭奠他双亲的遗憾,李氏今日要在护国寺内给他父亲李安,母亲温晴二人点上两盏长明灯祈福。 思及此,李缜凤眸一闪。 他是有许久未曾祭奠过他的双亲了,今日,也该好好祭奠,忏悔一番才是。 “半个时辰后,封府的车驾缓缓停在了护国寺外的山脚下。 马车上的内眷一一下了马车,抬眼间,就见四周已停了不少或外观奢靡,或简单朴素,但马车制式却显出身份不一般的马车。 来护国寺的大多是达官显贵之家,再则便是寻常的富庶商户,或是上香祈福,或是拜佛求签,一般的平民百姓是极少会来护国寺的。 今日正值十五,又是天气晴好,数百阶宽敞的青石台阶上这会儿已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封懿下了马车后,直奔李氏而来,跟在李氏身边环顾着四周的环境,这还是她在这个世界醒来后第一次出门,对一切都颇为好奇。 李氏见封懿睁着眼睛四处环顾的模样,失笑道,“懿姐儿,我知道平日里极少带你出来,你好奇归好奇,可不能调皮啊。” 话落,见李缜与封婵也都下了马车,便将他们也都召至身边,朝李缜道,“缜哥儿,你大病初愈,马车劳顿,你若是有不舒服的可要说出来啊,我让芝梅备了些缓解疲累的汤药之物,待会儿进了禅房后便让她们去温好给你吃一碗。” 李缜轻轻颔首,“姑母不必担心,侄儿身子无碍。” 李氏闻言,看了一眼李缜的面色,见李缜面上血色虽不甚红,好在也不算苍白,只是被身上的月白色束腰长袍衬得看上去羸弱了些,便也稍稍放了心。 封姌这时过来被许氏牵着,小厮们与丫鬟们各自拿上需要的物事,山脚下有专门引路的小僧前来相迎,向众人合手作揖后,领着众人便要上山。 这时,封家众人身后缓缓停了一辆马车,车上正下来一位一身深紫色绣缎襦裙,面貌秀美的妇人,跟着牵出一位少女,抬眼间瞥见前方正要上台阶的许氏与李氏,连忙唤道,“封夫人。” 许氏与李氏闻声回头,她们二人在外头皆是被人唤作封夫人的,这会儿听到这个称谓,便也都回了头。 看清原来是与封敬坤同僚兼同级的右佥都御使苏福的妻室黄氏,李氏闻言一笑,放开了牵着封懿的手,让引路僧人稍后片刻,与许氏一同上前而来,朝黄氏道,“原来是苏夫人,怎的这般巧,也是一同来上香祈福的?” 黄氏见许氏与李氏都在,被她方才的称谓弄得不好意思,歉声道,“原来封大夫人与封二夫人皆在,是啊,今日难得有闲暇,想着许久未来上香还愿了,在加上我这女儿想出来走一走,我便带她来护国寺祈福了。” 话落,黄氏便将方才跟她一同下车站在她身后的嫡亲的女儿苏莞拉到身前来,朝许氏与李氏道,“二位夫人,这便是我嫡亲的小女儿苏莞。”话落又朝苏莞道,“这二位是封家大夫人与二夫人,莞姐儿,快叫人。”81812 苏莞继承了黄氏姣好的相貌,却比黄氏更为出众些,五官精致而端庄,身形窈窕而纤长,一身桃红色云缎褙子配梅花雪缎湖绉裙,梳着单螺髻,髻上弁一支精巧的杜兰花累丝发簪,端庄婉约之余,又不乏一丝少女的娇俏。 这会儿在许氏与李氏面前,苏莞也是毫不瑟缩,颇为有礼地朝二人颔首道,“封大伯母,封二伯母,苏莞给二位见礼了。” 许氏与李氏见苏莞这般端庄有礼,且相貌也极为标致,对苏莞好感倍增,连忙道,“不必多礼,苏夫人,你这女儿教养得极好啊。” 话落,许氏将封姌拉到身前,李氏则将封懿与封婵拉到身前,一同朝黄氏见礼。 封懿向黄氏见了礼后,抬眸看向黄氏身旁的苏莞,对于苏莞出众的相貌与轻轻柔柔的嗓音心生好感的同时,隐约觉得苏莞这个名字在哪里听到过。 想着,封懿打量了苏莞一眼,却见苏莞的目光并不在她们这些人身上,而是落在她身后,封懿跟着回头,循着苏莞的目光望去,一眼就看到自己身后不远处,一身月白长衫而芝兰玉树,俊雅至极的李缜眸光正剧烈颤动着。 封懿微惊,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李缜露出这般眼神,而李缜此刻望着的方向,封懿回过头来,发现竟同是苏莞。 忽而,封懿灵光一闪,骤然想起苏莞这个名字,正是她看过的那本小说里的女主角,也就是她表哥日后登上帝位,亲立的皇后! 所以,苏莞便是日后她表哥的夫人?也是她表哥的心爱之人? 一时间,封懿的心绪跌宕起伏着,有些复杂,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 心绪与封懿一般波涛起伏的,还有李缜。 望着这会儿出现在眼前的,比记忆里更为稚嫩,也出现得更早的苏莞,李缜内心极为复杂,垂在后背的双手也在不自觉间攥紧了。 他没忘记上一世苏莞是如何与他携手共度,经历过挫折之后又走上人生巅峰,最终成为天下至尊,而她则被他立为皇后,却在最后的关头背叛了他,让他命陨与叛军的熊熊烈火之中,死无葬身之地。 对于苏莞,李缜应当是恨的,毕竟是他曾经倾心相待的妻子。 可是,心绪一阵剧烈的波动后,李缜渐渐平缓下来了,背后的紧攥的手也在不知觉间缓缓松开。不知是因为太过于失望,还是经过醒来后这一段时日的缓解,他发现,除却刚才第一眼看到苏莞的震惊之外,这会儿的心绪,竟已不起波澜了。 左右,波折的上一世已经过去,无论他与苏莞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既已知道了结局,这一世,他不会再与她有任何瓜葛。 想着,留意到苏莞正盯着自己的视线,李缜微微侧过身,避开了视线。 无人留意到李缜这会儿的举动,除了苏莞。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清雅文隽,姿容出众的男子,尤其是那一双丹凤双眸,掩着无边的春光,看似清淡柔和,实则锋芒内敛。 苏莞不知怎么,只一眼,只感觉自己的心神都落在了这名男子的身上,叫她无法转动眼神,心口也不知怎的,砰砰直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