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阿哥?你为何如此吃惊?”我问,却是陡然地、心裂过一下。长久埋伏在心底的担忧突然撕裂开来。“阿哥,你知道拉日山寨?你是那边的人?不!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你怎么会知道拉日山寨呢?一定是你弄错了!”

天,李瑞还在县城吗?他还在县城工作吗?!

汉子继续嗡嗡念经,不再理会我。

中巴车翻过一座山坡的垭口后,就偏离了方向。

我从座位上爬起来,有点失声。“师傅!师傅你们不经过拉日山那边公路吗?”

司机一味开,沉默,半晌过后,他的声音像榔头朝我砸过来。

“姑娘是不知道吧?那边山体循环性大塌方,已经断路半年了!”

就着座位,我慢慢瘫软下来。头缓缓靠上椅背,视觉渐次昏暗,身体生抽地冷。

身旁汉子继续经声。因为又一个高山垭口到来,汉子在高声喊:“拉索——拉索——拉索拉切拉索——切拉索——”一叠五彩龙达被他抛向车窗外去。

那些纸符子,像断翅的蝴蝶,一边飞舞一边坠落。

“山神保佑,旅途顺利,一切平安。”汉子口里喊出的梵文经语我听得懂,翻译出来是这个意思。可是他这样呼唤又有什么用!

天地由不得人,天地无所谓仁爱。它对待世间万物就像对待兽物一样,一视同仁。任凭你自作自息,一场大病,一场大难,一场突发灾厄,就会让你所付出的努力顷刻间覆灭。

唉。

我认为还能叫人惊慌失措,还能叫人痛苦挣扎,都是希望。可是现在我并不会感觉疼痛。除了失神,现在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运尸的中巴车把我送到遥望麦麦草原的地方,路被整段地埋葬,车再进不去,他们丢下我走了。

站在巨大沉寂的空间里,望青稞地。它荒凉通透,直接把我的视线拉到远方去。远方,那座凸显、昔日充满生机的拉日山,它竟然被无法抗拒的天力生生剜下半边山体。这魔兽舌头一样的伤口,从山腰一路撕裂而下。现在,我所能看到的,只是一片巨大沉默的山体塌方遗迹。泥沙混沌的沉寂世界里,不见半点凄怆迹象,枯草黄的塌方体把一切埋葬得干净。想当初,那是怎样冷酷和迅速地埋葬,才会这样决绝。自然对于人,就像人轻易从笔记里撕下一张纸去,尽管这张纸里记载着人的生死符咒。

我要怎样来消受这样的过程?

旅行包从肩头滑落下来,没有太多思想,脚步盲目混乱,迈进青稞地里。深一脚,浅一脚。浅一脚,深一脚。身体叫麦茬绊倒,一身泥。爬起来,走一段,歇一段,喘口气,再走。这样时刻,不会有太深刻的痛苦,除尽快打听到月光,除希望和侥幸,我不能去想别的。

青稞地遭到特大侵蚀。紧临拉日山下的田地完全被泥石流冲毁,沦为乱石滩。距离山脚稍远一些的地方,也变成沙土和石头混杂的荒戈,不能再种麦子,青稞,豌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