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一翻眼:“打完咧,小半个月就打完咧!”

许百顺的脸上写足了震惊和失望,那几乎不是一个中国国民该有的表情。

村长接着说:“我跟你说啊,以后呢,该种地的种地,搞生产的就搞生产,咱们就搞建设了。再过些年就二零零零年啦,二零零零年就啥都实现啦!”

许百顺仍执著着:“我就不信,我家里三个总得有一个能当上兵。”

他心不甘情不愿,拖家带口地回去。此时的中国有很多地方等着男子汉们去流血流汗。

——男子,年轻力壮抡得动锹也拿得起枪的男子,在中国似乎永远是一个光宗耀祖的话题。

又几年以后了,改革开放,但对老许家来说并不是一个快乐的年份,母亲的遗照在桌上,墙上褪色的毛主席像和桌前的香烛配得有点不伦不类。

许家哥仨一条线站在桌前,过于严肃,除了一乐之外那两位并不懂得亲人逝世的悲伤。许百顺是懂的,许百顺坐在桌前,一个强压着哀恸的中年男人,他离垮掉也就差一步了。

但是许家哥仨的注意力全在许百顺从口袋里掏出的钱上,一张一块上又加上一块,稍犹豫一会儿,又是一块。连一乐的悲伤都快被这笔巨款惊没。

“你们的妈去得早。她说,咱儿子要当兵,那个有出息。”

许百顺断了一会儿,然后把那笔巨款交给了一乐。

“一乐去当兵,去了县城,先吃点好的,查身体别刷下来。这两崽子带着,给他们先长长见识。”

一乐兴奋得几乎提前来个军礼,许百顺一声叹息肝肠寸断,叫他的军礼只敬出一半。

“要长出息啊!”

又几年以后了。

许家没大变,死样活气地仍活着,仍是那个景,但家具已经换了些,母亲的遗像也已撤去,父亲的脸上已没了伤悲,但多了些苍老。

许家哥仨仍是一字横列。一乐干脆是没有穿鞋,一双与泥壳子无差的鞋扔在一米开外,一双泥泞的左脚搓着泥泞的右脚,显然,他没当成兵。

二和叫人觉得无望,花过头的衬衣所有扣子不用,只在下端松松地打了个结,绝对过气的喇叭裤腿,虽是九十年代,他似乎是在学着七十年代港台马仔的过气装束,那源于随经济而开放的文化。

三多十二岁,基本是个傻子,一直紧张地盯着他的父亲,下意识地用衣袖擦着鼻端,那份紧张绝大多数是父亲手上的毛竹板子吓的,板子光滑且宽厚,从一乐到三多身上都有相对的印痕。

幸而许百顺放下了板子,而掏起了口袋。

这回出来的是一张十块,当不上巨款了,许百顺自己也是有点漫不经心,死马当做活马医。

“二和不学好,就该上部队练练。一乐押着去,三崽子好狗运,一块儿跟着去。”

二和很不屑地去接,许百顺一板子对那爪就扣了下去。

又是几年了。嗯,如果看书的家伙二十多岁,跟您的几年前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