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的时候是晚上十一点。我朝着灯塔慢慢滑行。这里的军官与士兵也许是所有停靠站最殷勤的了,他们把这个黑暗的停靠站慢慢变得明亮。他们处理着我的各种文件,给飞机加油,我将在二十分钟以后重新起飞。

“请您起飞以后在我们上空转一个弯,否则我们无法知道起飞任务是否完成。”

上路。

我在这条金色的跑道上,慢慢飞向一个没有任何障碍的黑洞。我的飞机型号是“西姆尔”。投影机的灯光紧追着我,让我无法打弯。终于,它不再逼着我了,他们应该猜到了巨大的灯光让我眼前发花,什么都看不清楚。我垂直地打了个弯。投影灯再次照到我的脸上,然后立即用它细长的金色光芒给我指路。我在对方一系列的手势中,感到一种难得的优雅与周到。现在,我将继续向着沙漠飞行。

巴黎、突尼斯城以及班加西的天气预报都预计有三十到四十公里时速的来自后方的风。我预计用三百公里左右的速度,从亚历山大城抵达开罗。这样的路线可以让我避免经历未知的偏航,因为无论是在我的左面还是右面,都将会有尼罗河山谷中那些城市的灯光给我做导航灯。如果风速没有改变的话,航行的时间将会是三小时二十分,如果它减弱的话,则需要三小时四十分钟。飞机开始进入一千五百平方公里的沙漠。

没有了月亮,沥青般的漆黑一直扩张到星星里。没有了光亮,我就没有了方向坐标。在抵达尼罗河前,我也收不到任何无线电站的消息。除了时不时地观察着自己的指南针,我对任何其他事物都不感兴趣。当普雷沃站起来的时候,我把飞机调整到两千米高处,这个位置此时的风力对飞机的前进最有利。我也时时打开灯,看看仪器表是否一切正常。但大部分的时间,我把自己关在黑暗里,被行星们微弱的光亮包围着。它们闪烁着神秘的光芒,讲着同一种语言。我像那些天文学家一样,阅读着一本关于天空机械的书籍。我觉得自己纯净而充满书卷气。外面世界的一切都熄灭了。普雷沃在与睡意斗争了片刻后,终于也睡着了。引擎温柔的轰鸣中,面对着静谧的星辰,我品尝着属于自己的孤独。

我思考着。没有月光的指引,也没有无线电消息。看到尼罗河的灯光以前,我们与外面世界没有任何的联络。我们处在一切之外,唯一让我们悬挂在这片沥青中的,就是飞机的引擎。我们正穿越着童话中的大峡谷,任何错误都既没有原谅也没有出路。我们把自己交给了谨慎的神灵。

一束光线从无线电对讲机的接头上渗出。我叫醒了普雷沃,让他替我把它遮起来。普雷沃在阴影中,像一只熊一样地摇摇晃晃地前行着。不知道他是用纸巾还是黑色的纸把光线遮盖起来,这束微光就这么消失了。它不同于远处星辰微弱苍白的光芒,那是一种舞厅里闪动的光亮。它令我双眼眩晕,忽略了空中其他的亮点。

飞行了三小时以后,我的右边闪动起一片明亮。那是一片捉摸不定的光亮,一会儿闪烁着,一会儿又隐灭了。我飞进了云层里。机翼被光环照亮着,我却还是偏爱把明亮天空作为方向标。光线在这里稳定,集中,形成粉色的光束。此时一股深厚的气流推动着飞机,我正行走在一片不知道厚度的风中。我上升到两千五百米,却依然无法穿越云层。再下降到一千米,那光束依然一动不动,越来越耀眼地粘附着飞机。算了,还是想想其他的事情吧,它自有它离开消散的那一刻。尽管我非常不喜欢这小客栈一般的光线。

我计算着:“虽然天气晴朗,一路上却仍然有气流。风并不十分平静,我的飞行速度应该超过了时速三百公里。”仔细盘算一番后,我仍然没有具体方案,还是等从云层里出来以后再试着找自己所在的位置吧。

终于飞出了云层,光束突然熄灭了。我看着前方猛然发现,空中一条狭窄的峡谷处,又一处积云在等待我。那光束已经点亮了。

这个圈套,我注定是又要再飞进去的。三个半小时的飞行后,我开始有点担心了。因为按照事先计算的,我们应该已经离尼罗河不远了。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也许能从高空中看到它。此时我还不敢往下方飞,担心我的速度并不如计算的那么快。

我并不是有什么具体的恐惧,只是怕无故地浪费时间。于是我给了自己一个期限:这段路途的飞行时间最多不可能超过四小时十五分。在过了这段时间以后,哪怕在没有任何风的情况下(这种可能性为零),飞机也应该已经过了尼罗河上空了。

当我飞到积云的边缘时,它闪耀着越来越迅速的光芒,然后忽然熄灭了。我不喜欢这种与黑夜中魔鬼的交流。

面前浮现出一颗绿色的星星,闪动如一座灯塔。它到底是一颗星星还是一座灯塔?我也不喜欢这种超乎寻常的光亮,好像某种危险的邀请。

普雷沃这时候醒了过来,用他手里的照明灯照着仪表器和引擎。我把他和他手里的灯光一齐推开。我正飞在两堆积云的边缘,趁着这个空当我观察着自己的下方。普雷沃又重新睡着了。

四小时零五分钟的飞行后,普雷沃走到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们应该已经到开罗了……”

“我想是的……”

“那是一颗星星,还是一座灯塔?”

也许是因为我减缓了引擎的速度,才吵醒了普雷沃。他总是对飞行中任何声响的改变,都极端的敏感。我开始慢慢向着下方的云层滑行。

我看了看地图,无论如何我都已经抵达了海岸,所以此刻下滑对我们来说是没有任何危险的。我继续下行,方向转为背面。我透过窗户看见城市的光芒。刚才的飞行也许让我错过了它们,此时它们出现在飞机的左侧。我飞到了积云下方,为了不让飞机卷入左方的云朵,我再次转了方向,北偏东。

云层继续在下降,遮住了我所有的视线。我不敢再降低高度,高度计上显示我处在四百的位置,但是具体多少压力我毫无概念。普雷沃侧过身来,我对他喊:“我现在往海面上飞,在海上结束下降,这样可以避免撞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