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这么想就太可怕了。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尹子颜不觉之间已是花容失色,她的手指在白纸上轻轻摩挲着,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卷进这一切的。

“以我的直觉,这条线索最有问题。”陈宇一手举着图纸,一手在空中举棋不定,最后果断地戳向四边形的一个角。

“钟弈?”尹子颜嘟囔着。

“嗯,钟弈,疑点最多。其实,”陈宇放下图纸,话说一半。

“其实,你很想知道,我和钟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对吧?”尹子颜举起一只洋葱圈,沾了点番茄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这吃相太狰狞了。”

“我什么德行你没见过,跟你不用装淑女。唉?你记不记得高中时候我掉水沟里那次,”尹子颜话说一半,自己笑得前仰后合。陈宇看着她,脸上没有半点笑容。发现陈宇满脸严肃,尹子颜收敛了回来,道:“一定要说吗?我都不想再提了。”

“说吧,这对解开这个迷雾很有帮助。我必须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陈宇说话时,内心极不平静,眼前这个人不是别人,这姑娘他喜欢了十几年。八年前他以为胜券在握地去表白,结果对方拒绝了他,此后是无期限的守候和关心。这样一个人,此刻就要向他吐露她与另一个人的爱情,这不是耳福,简直是种折磨。可是为了帮她找出真相,这个罪他必须要遭。

咖啡让人的情绪亢奋起来。尹子颜开始和陈宇讲起她和钟弈之间的关系。

在大四之前,她和钟弈的暧昧关系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钟弈是广播电台台长,她自己是周末节目的制作人。人前他们是合作默契的搭档和伙伴,人后他们很像一对心照不宣的恋人。钟弈对自己关照有加却从来没有表白和半点承诺。直到大四一起爬山,尹子颜跟钟弈提出要正式交往,两人才默默地牵手。可从来没有在节目组的伙伴们面前很张扬,以至于连嗅觉敏锐的金菁菁和吴琼都没有发现。

这样的日子并不长,钟弈在毕业前忽然变得忧心忡忡。他们的秘密约会也因为他一再推脱而取消,可当时尹子颜并没有太在意,毕业之前要忙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答辩,各种聚会,面试。那时候的尹子颜已经拿到了市里广播电台的聘书,毕业后就可以加入一个栏目做编辑。钟弈的毕业去向也很理想,管理学院的帅哥自然很受企业青睐,表面上一切都安好,风平浪静。

可就在毕业前夕,出了两件事,使他们短暂的关系从此万劫不复。

一件事是钟弈的父亲突然来到学校。在一个阳光耀眼的午后,尹子颜和钟弈笑着从主楼穿行而过,老远就看见管理学院的院长引着一位风度翩翩豪气十足的老者向他们走来。钟弈原本拉着尹子颜的手突然松开了,尹子颜看向钟弈时,他脸上有着特别复杂的神情,是什么尹子颜一时说不清,只是觉得那老者与钟弈之间有着不寻常的关系。院长走到近前,对钟弈异常客气,原话尹子颜已记不清楚了,但意思她还记得。貌似那老者是为了钟弈而来,想和他单独聊聊之类。钟弈把手里拿着的一个本子交给尹子颜,让她先去自习室,便和老者走了。尹子颜清楚地记得老者朝她轻轻点头赞许有加的表情,记得那老者戴着眼镜,和一个奇怪的领结。那气质看上去像个华侨一般,并非普通的老人。钟弈和老人谈了一个下午,吃晚饭时,尹子颜问起那是谁,钟弈说那是他父亲。之后他们的关系便出现了转折,钟弈越来越疏远尹子颜,这让尹子颜很难过。

另一件事就是林菲菲事件。组里想到做一期大学生心理访谈节目。彭文飞作为记者,采访了几个匿名的听众,其中就包括材料系大四的林菲菲。林菲菲因为一直挂科严重,四六级也没有通过,可能拿不到毕业证,这让她有特别大的心理压力,加之找工作失败和失恋的双重打击,所以出现了抑郁症的倾向。她当时答应彭文飞的采访,也是希望能通过节目里心理咨询师的解答得到帮助。提出的唯一的条件就是不能曝光她的声音。这一点节目组很重视。播出前一晚,组里成员讨论到深夜,要留取哪些录音,如何做声音处理,一切准备就绪,便重新录制了一盘带子。大家困乏交加,由尹子颜亲自给播出带和母带贴了标签,然后母带放在抽屉里锁上,播出带放在播出队列里。再由金菁菁和路小筝检查了播出设备正常后,锁门离开。期间没有任何人进入过1号导播间,可结果第二天播出时,被播放的带子正是那份母带。这事情发生后,钟弈一力承担了责任。团委只给了尹子颜一个象征性的处罚,没有记过,并没有影响她的毕业和就业。钟弈也因为这个开先河的节目而得到了市团委的重视,得到了一个优秀毕业生的称号。可是钟弈自此之后非但没有来安慰尹子颜,反而更加疏远了她,而子颜也因为这件事情的打击而放弃了电台的工作。

更诡异的事情是在毕业典礼前的那个晚上,钟弈约尹子颜去操场散步。有几周没见过钟弈的尹子颜异常兴奋,可钟弈沉默着什么也没说,没提未来,没提毕业,什么都没有提。他们走了很长很长的路,最后在黑暗中钟弈突然紧紧地抱住了尹子颜。尹子颜以为她等到了钟弈的表白,可是钟弈在那个长长的拥抱之后只说了“等我回来”几个字,转身便跑了,消失在一片黑暗中。以至于,长久以来,尹子颜都觉得那次黑暗的拥抱并非真实存在的。她想不明白,也不愿意想明白。

尹子颜讲完,静静地坐在地毯上。这期间她让陈宇帮忙开启了那瓶红酒,她边说边自斟自饮。话说尽了,酒瓶也见底了。她斜靠在沙发上,醉意盎然,眼角留着要风干的眼泪,昏昏欲睡。

“就为了这样一段关系,你等了他八年,值得吗?”滴酒未沾的陈宇心疼地看着尹子颜很小声地问。

“所谓爱情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这世上总有一个人要你在他面前无条件的卑微,等待,心甘情愿。也许到头来我们不是爱一个人,是爱着你爱他时的那种感觉。”喝醉了的尹子颜说着这一套词,这话她很熟练,每次和九马画山在网上聊天时她总要重复一遍,对方一般只回复一个淡淡的笑脸,所以这话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可每次这样说了,尹子颜都觉得心里很舒服。

“你就那么爱他吗?”

“我不知道,可能这不是爱,只是种习惯,一种洁癖,一种固执。要我等,我就等了。”尹子颜嘟嘟囔囔的杯子从手里滑脱,落在地毯上,整个人斜靠在沙发上沉沉地睡着了。

陈宇看着眼前的尹子颜,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否定她的感情吗?否定她的执着同时就是否定他自己。可放任她这样吗?放任她这样就是放任她漫无目地的和青春告别。陈宇默默地抱起尹子颜,让她安躺在书房的沙发上,然后收拾了一地残羹纸盒、杯子、酒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