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神父更愿意看见这东西被光明正大地出售,而不是偷偷摸摸地喝。”

“是这样。”

“曾有一位叫查尔斯·马丁的游客在这里住过吗?”

“马丁?没有。我经营的这段时间没有。但是如果你想查阅访客登记簿,它就在大厅的桌子上。”

“如果访客不住在旅馆,他可能会住在哪里?岛民家里?”

“不会。岛上没有人会出租房子。房子太小租不了。他们或者和赫斯洛普神父住一起,或者住在牧师家里。”

等到凯蒂安进来说茶点在起居室备好时,格兰特曾一度僵死的身体,血液又开始自由流动了,他已经饿了。他很期待自己在这个“野蛮世界里的文明小绿洲”所吃的第一顿饭(见《梦想岛》H.G.F.派切马克斯韦尔)。他希望不是鲑鱼或海鳟鱼,过去的八九天里已经吃够了。如果恰好是一份烤海鳟鱼,他也不会嫌弃。烤鱼可以抹点当地的黄油。但是他希望是龙虾——这个岛出名的就是龙虾——要不然一些来自海里的新鲜鲱鱼,切开,在燕麦片里蘸一下再炸。

在这欢乐的岛屿上,他的第一餐是几条没有经过充分晾晒而大量染色的亮橙色阿伯丁腌鲱鱼,格拉斯哥产的面包,爱丁堡一家工厂生产的从未被烘烤过的烤燕麦饼,敦提产的果酱,加拿大产的黄油。唯一当地的产品是一个羊杂碎布丁的麦片粥,没有香味也没有味道的白色食物。

起居室笼罩在没有灯罩的灯光下,比起下午那昏暗的灯光更让人提不起食欲,格兰特逃回自己冰冷的小卧房。他要了两瓶热水,并且向凯蒂安提出,由于自己是这里唯一的顾客,她可以把其余的被子取来给他用。她一反常态,用凯尔特人天生的乐观,将所有的棉被堆在他的床上,咯咯地笑到快要窒息。

他躺在那儿,上面盖了五条填充物稀少的被子,再搭上自己的外套和巴宝莉雨衣,整个东西俨然成了一条上好的英国鸭绒被。当他渐渐暖和起来,才意识到这是间寒冷而又不通风的房间。这是格兰特忍耐的极限,他突然间开始大笑了起来。他躺在那儿笑着,就像有一年没有笑过一样,笑到眼泪流出来,笑到筋疲力尽,在五条各式各样的棉被下感到很快乐很尽兴。

他想,笑肯定对人的内分泌腺起到了无法言语的作用,感觉到幸福的血液在他生命的潮汐里流动。可能,当自己笑话自己的时候更加明显。笑自己与这世界间有趣的荒谬性。他出发前往迪尔纳诺的门户,来到了克拉达旅馆,就够荒谬了。如果这座岛屿什么也没有给予他,他也会认为自己有所收获。

他不再关心屋子里不通风,被子不保暖。他躺着,看着那玫瑰绽放的墙纸,希望劳拉能看见。他想起自己还未搬进克伦那间他一直住着的新装饰的卧室。劳拉在期盼着其他客人吗?可能是劳拉为他所挑选的最新的相亲对象要住到同一个屋檐下?迄今为止,他很高兴能远离女人这个群体,在克伦的每个夜晚都是家庭平静悠闲的夜晚。这么说,劳拉迟迟不表示,是要让他自己站出来点明?当他要缺席摩伊摩尔新礼堂的开幕时,她的遗憾很可疑。在她正常的观念里,根本就不会期望他去参加这样的典礼。她所期待的客人会来开幕式?那间卧房不会是给肯塔伦夫人,因为她从安格斯郡来,当天下午就能返回去。那么这间卧室是为谁重新装修且一直空置着?

当他睡着的时候,这些琐碎的小问题还在他的脑海里翻来覆去地琢磨。只有在早晨,他才会突然想到,紧闭的窗户让他讨厌不是因为它紧闭着,而是因为它让屋子密不通风。

凯蒂安给他端来了两品脱的温水,他洗漱后就心情愉快地下了楼。他感觉很好,吃了那个格拉斯哥的面包,虽然到今早已经又多搁置了一天。他还愉快地享用了爱丁堡的燕麦饼,敦提的果酱,加拿大的黄油,还有一些来自英国中部地区的香肠。他要放弃优雅的奢望,准备接受这原始的存在。

他欣喜地发现,虽然寒风凛冽,天气潮湿,盖得很薄,床很硬,但是他的风湿病完全好了,不再需要潜意识来提供一个借口。大风仍然在烟囱里呼啸着,防波堤溅起无数水花,但雨已经停了。他穿上巴宝莉雨衣,在港口边走着“之”字形绕到店铺前。港口边,有一排房子,只有两家是做生意的:一个邮局和一个供货商。这两家共同提供了岛上所需的一切。邮局也经销报刊;供货商则涵盖杂货、五金、药品、布匹、鞋、烟草、瓷器和船上的蜡烛。架子上的饼干罐旁放着匹带有叶片图案的窗帘布或衣服布,从屋顶吊下来的火腿位于针织内衣间。格兰特注意到,今天有一大木盘,价值两便士烘烤的小糕点,如果女王蛋糕上的标签可信,那么这些是奥本生产的。它们看起来很糟糕,让人没了胃口,就像在硬纸盒里翻来倒去过,这是岛上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们闻起来有股煤油味,不过他想这倒可以不用吃格拉斯哥面包,换个口味。

商店里有几个从港口渔船下来的男人,还有一个身穿黑色雨衣的矮胖男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神父。真幸运。他感觉,即使是长老教会的那三分之一,也不能反对他在公共商店偶然遇见神父。他靠在神父旁边,和他一起等待着正在选购的渔民。后来一切都一帆风顺。神父找他交谈起来,对此他有五个目击证人。此外,赫斯洛普神父还巧妙地把店主邓肯·塔维什拉入了谈话。从赫斯洛普神父称呼他为塔维什先生,而非邓肯这一情况来看,格兰特推测店主不是他的教徒。所以他很开心地混在岛民中挑选煤油味的面包和人造奶油,不会因为他属于哪一边而发生战争。

他和赫斯洛普神父一起走在大风中,朝家缓缓走去。更确切地说他们是一起顶风而行,每次只能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几步,在衣服的拍打声中靠大声呼喊来相互说话。格兰特相对同伴的优势在于他没戴帽子,但是赫斯洛普神父不但更矮,而且是那种在大风里理想化的流线型身材。他完全没有棱角。

从狂风中走进一间生着火、温暖而安静的屋子真是件美事。

“莫拉格!”赫斯洛普神父朝屋子的远端喊道,“给我和我的朋友端些茶点。可以来个司康饼,好姑娘。”

但是,莫拉格没有烤,凯蒂安也没烤。她们端上来的都是玛莉饼干,在潮湿的岛上,变得有点软。但是茶很好喝。

因为他知道,对于赫斯洛普神父还有岛上的每一个人而言,他都让人好奇,所以格兰特说他是在苏格兰和亲戚钓鱼,但肩膀伤了,所以不得已放弃了。因为他痴迷于岛屿,尤其是克拉达岛上歌唱的沙,所以便趁这个机会来看看,他可能再也不会遇到这样的机会了。他想赫斯洛普神父很了解这些沙吧?

哦,是的,赫斯洛普神父当然知道这些沙。他在岛上住了十五年。这些沙在岛的西边,面朝大西洋,在岛的另一边,不是很远,格兰特当天下午就可以走过去。

“我宁愿等到天气好转再去。在阳光下欣赏它们会更好些,不是吗?”

“在一年的这个时候,你要想在阳光下欣赏沙子得等上几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