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我就后悔了。别追问下去。别追问他的事情。幸好,亚历克斯并没有提到我的父亲。至少那时没有。他若无其事地靠在满是香水瓶的展架上,呷了一口杯中酒。

“不过,总的说来,这名字适合你。嘉宝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大美女。”

他湛蓝色的眼睛热切地看着我,我不禁岔开了视线。我抚了抚身上穿的绘有店标的黑色T恤,注意到他的眼神也在跟随我抚摩衣料的双手,忽上忽下。

“而且,她不但是个美女,还是个谜。我感觉你也一样。”

* * *

某种温暖的东西在蹭着我的腿。我低头一看,原来是提里斯,遂心不在焉地瞧了它一眼。父亲的事情我是之后才告诉亚历克斯的。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告诉他所有的真相。一个谜。我感觉你也一样。哦,好吧。也许真叫他说对了。

我弯下身,用手抚弄猫儿的下巴,另一只手把手机架在耳边。提里斯颇为享受地眯着眼,用脑袋顶着我的手指。我翻了一遍语音信箱,没有亚历克斯的留言。我又一次拨打了他的号码。这一次,我留了个口信。

我坐立难安,游荡着进了厨房。我找了块抹布,心不在焉地擦掉了地板上的泥巴,然后在客厅里把小雕塑的碎片悉数捡起。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又在小屋转悠了一圈,在每个房间进进出出。在玄关附近,我停了下来,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了好一会儿,仔细聆听外头传来的各种声音,期盼能听到有人登上木阶,抓住门把手,叫着我的名字,大声喊着:我们到家了!可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的脑袋里混乱不堪,又空空如也。失踪?出走?不可能。

衣帽架对面的墙上挂着一面镜子,我转过身来看着它。我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有着深色头发、精致妆容的身影,全方位、无死角地细细打量,端详着她全身上下,除了脖子上发紫的地方。只要一看到那里,我的目光便匆匆掠过。接着,我盯着自己的眼睛,尝试用眼神透过墙壁的阻隔,去看外面的世界。这面墙一直是我的庇护,也是我的武器。要是换作他人,面临我这番处境,又能如何?一个普普通通、通情达理的正常人会怎么做?

还没等这些问题在我脑海中成形,我就知道了答案。求助。一个普普通通、通情达理的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肯定会这么做。我怎么能就这么坐看时间流逝(一定过去了好几个钟头),而不报警说亚历克斯和斯米拉不见了呢?我为什么就没有迅速拿起手机,向警方求助呢?我感觉双颊滚烫,抬手拭去泪水,目光更坚定了些,死盯着镜中的自己,久久不能释怀。报警意味着承认了有非常糟糕的事情发生,意味着所有可能的情形中,发生了最可怕的一幕。而我却偏偏抗拒着这个念头,不愿细想下去。亚历克斯和斯米拉必然没有受到伤害,安然无恙。我情愿抱定这样一份信念,同时也正需要这样一份信念。可为什么他们还没回来?没和你在一起呢?我顿觉脊背发麻,颈背和手臂汗毛直立。我必须回到小岛上。必须回去。

正要穿鞋,我的身子却摇摇晃晃,几乎要摔倒在地。

我这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疲惫不堪,筋疲力尽。出发之前,我最好还是先坐下来休息一下。虽然吃不进东西,但至少得喝点儿什么。

我跌跌撞撞进了厨房,快速地用手掠过洗碗池上头的橱柜,但是一个都没有打开,而是打开洗碗池下面的橱柜,检视着里头储藏的各色酒瓶。我最需要的是一杯酒。可我还是关上了柜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能喝酒。现在不行。现在肯定不行。

一张脸的轮廓依稀浮现在眼前,我辨认出一个男人棱角分明的五官。他的头发如波浪般散落在前额,饱满的嘴唇笑出再清晰不过的一个弧度。爸爸?真是爸爸。简直够了。我仅存的最后一丝自信和决心也消弭殆尽,不禁双手捂脸,栽倒在地。

亚历克斯,你个该死的!

[1]葛丽泰·嘉宝(Greta Garbo/Greta Lovisa Gustafsson,1905年9月18日—1990年4月15日),生于瑞典斯德哥尔摩,瑞典籍好莱坞影视演员。——译者注

[2]人物出自《格林童话》中的《糖果屋》(德语原名为Hänsel und Gretel),讲述的是韩塞尔和格雷特兄妹被继母扔在大森林中,迷路的他们来到了女巫的糖果屋,被抓并差点被吃掉,但凭借机智与勇气,最终脱离魔掌的故事。——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