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肛门很痒,挠也治标不治本。保育院的小朋友都新添了一个动作:一手在前抠鼻子,一手在后挠屁股,非常锻炼腰肌。汪若海第一,于倩倩第二,陆续拉出蛔虫。李阿姨拿来一箱宝塔糖每顿饭发给大家几颗,想多吃敞开供应。孩子们一开始还当糖抢,吃下去才知有多恶心,口腔、肚皮都会感到麻痹。我提醒方枪枪要警惕,李阿姨的糖那是随便吃的吗?应该含在嘴里不咽,上厕所时吐掉。

我教导方枪枪:你要小心呢,李阿姨很可能是妖怪变的。看看周围,没有人长那么大一张嘴,除了吃孩子她要这么大嘴干什么?请你注意她的眼角,那儿有两道向上斜拉的纹路,这是她变成李阿姨时没变好留下的。她的脸上有很多难以掩饰的旧貌:唇上的胡须,鼻孔内的黑毛——一个功力不够的妖怪变成人时最难变的就是过去的一身毛发。再譬如她眉心那粒痦子,这几乎就是铁证了:一不留神露出的本相。我很得意自己的目光敏锐,识破了一个妖怪,同时把方枪枪吓得簌簌发抖。我叮咛方枪枪:要听妖怪的话,别让她盯上你。数着点小朋友的人头,这么多孩子她随便吃一两个咱们也发现不了。

李阿姨发现方枪枪升到大班后表现很好,循规蹈矩,不急不躁,尤其听她的话,指东不敢向西,说一不敢答二。李阿姨对这孩子的进步极表欣慰:工夫下得深,铁杵磨成针,关键在教育,天下没有不会点头的顽石。通过日常观察,李阿姨还发现了这孩子有数学天才,没事就爱数小朋友,早一遍,晚一遍,想知道今天有多少小朋友到场,少了几个,不用报数,问他即可。数不齐人饭也吃不下,着急、出汗、面如土色。这么小的孩子对数字这么热爱,实在罕见。现在全社会都在提倡向科学进军,没准自己班里已经出了一个华罗庚——的坯子,别误了他。李阿姨想到自己的一生,估计是瞎了,如果临死能说红旗上也有几滴她的鲜血,就全指望这班孩子蘸上她的血一块堆儿去染红旗捎带脚混上一些。不可能那么倒霉,几百个孩子一个烈士不出。要紧的是从现在做起,有苗头的都对他们好一点,广种薄收。方枪枪倒不比张宁生高晋这几个打架手黑的孩子更有烈士相,但也不怕他没出息,哪怕光当个部长,年逾古稀回忆起谁给他启的蒙,登在报上,唏嘘涕下,一派动人。那时尽管自己穷困潦倒,瘫痪在床,倒不一定出头自首——这点骨气是有的——也可悲欣自许,憨笑弃世,让部长想死。李阿姨追终抚远,两滴清泪不觉挂腮,底下一片孩子吓得屏息敛气。

别看我,千万别看我。方枪枪心里打鼓,悄抬一眸,正与远远投来的李阿姨目光相逢。李阿姨目光是温柔的,殷殷期许的,方枪枪这厢早灵魂出窍,手脚冰凉,认定今晚将成李阿姨的腹中餐。我还小啊,肉也不香,为什么你不先吃又白又胖的陈北燕?想到此生皆休,方枪枪也不免泪挂双腮。

这孩子有良心,我哭他也哭,俺俩感情这么深这我倒没料到。这么想着,李阿姨又死盯了方枪枪两眼。

晚上,别人都睡了,陈南燕躺在床上看见地上一个黑影向她爬来,爬到她的床边黑影跪立起来,借着月光她认出是大二班的一个男孩。

男孩满脸泪水,哽咽着小声对她说: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千万千万别告诉别人,一定保密,你发誓。

我发誓,我千万千万不告诉别人。陈南燕很兴奋,催促道:什么事你快说。

咱们班李阿姨是妖怪变的。

真的?陈南燕大惊失色。

不骗你。男孩悲痛地说,今天晚上她就会来吃我。她已经吃了咱们班好些人了,我数过。现在轮到我了,她知道就我发现了她,所以先吃我。

那你怎么办呀?陈南燕既害怕又同情。

没办法,打不过她,可我不想死。男孩头顶着床栏哭出声。哭了会儿又说:你能让我在你床底下躲一晚上吗?

能能,你躲吧。陈南燕侠义地说,看着男孩爬进她的床下。

陈南燕睡不着,想得很多。她问床下的男孩:你说咱们两个合起来,打得过李阿姨吗?

不知道。

陈南燕跳下床,爬进床底,用手摸到那团热乎乎的肉体:我想去打死李阿姨——咱俩一起去吧。

我不去。男孩说,你也别去。咱们班小孩都加上也打不过李阿姨。

男孩向女孩身边靠过来,两个孩子身体紧贴并排趴在黑暗中,女孩能感到男孩的身体在抖。

一个小孩下床尿尿,光着脚丫走过他们眼前。

陈南燕往外爬,男孩拉住她:你去哪儿?

我去看看李阿姨。

别去。

我不碰她,光看看。

那也别去,她该吃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