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都到这儿了,没事,你别怕。反正这是最后一处,没希望就拉倒了。”

她执意不下车,脸色有些骇人。乔怡脑子乱哄哄的,万一出现不测,她拿得出什么措施呢?萍萍怀着的是他们苦难爱情的果实啊……

六年前的三伏天,热得可怕。萍萍母亲忽至,进门就板着脸让萍萍跟她走。“到哪里去?”

“回去。见你爸爸去——你自己去跟他讲清楚:你到底搞了啥名堂。”

“我信上不是讲清了吗?”萍萍倔犟地说。

“你有种当面跟你爸讲,跟你弟弟妹妹讲去!”

乔怡和田巧巧面面相觑,她们预料到要出什么大乱子。桑采从屋门前路过,马上各屋张扬去了,“了不得!萍萍妈来了!肯定是为了萍萍和季晓舟的事!一张面孔骇煞人……”

走廊里各屋都涌出脚步声。有了解闷的机会,姑娘们并不吝惜午睡。

萍萍母亲见人多,站起身道:“你们哪位去把领导喊来,我有话跟他们谈!把那个姓季的也给我喊来!”

这位县立中学校长夫人大概被那点可怜的权力惯坏了,竟用命令口气对大家说话。没人理会她。乔怡恭敬地答道:“夏天有规定,男同志不得进入女宿舍楼。”田巧巧塄头愣脑补充道:“咱领导全是男同志。”有人哄笑。

围观者们并非全是同情萍萍的,大多数只打算热闹热闹,个别人冷言冷语。有人就曾私下调査萍萍经期是否按时,并说她常常很晚回来,似乎没有得到家庭认可的恋爱就多少有点鬼祟感。加之萍萍一味逞强,表示她什么都不在乎,一副殉情姿态。有一次全队去军部礼堂开会,萍萍公然坐在季晓舟旁边不说,会后放电影《波隆贝斯库》,映到男女主人公被迫离别,她触景生情,竟依在季哓舟脖子上哭起来。会后徐教导员气急败坏地问她:“你那叫干啥?”

“不是提干了吗?”萍萍反问。

“提干就能那么干?”

“没怎么干,不过是在正常年龄干一件最正常的事!”她那回答太可疑了。

中学校长夫人自己倒了杯冷开水,一面扇着扇子。她长得很斯文小巧,年轻时一定不亚于萍萍,若不是拉长一张脸,她的形象蛮让人喜欢。

“要是不断呢?”萍萍反问。

“那我就好比这么多年喂了只猫!猫大了,野到外面去了!”这位母亲眼圈一红,“就是养只猫,它也比你知恩!”说着便油泣起来。萍萍拿起毛巾递给母亲。萍萍也受不了了,扭转脸对墙壁抹泪。

“妈,你到底要我怎样啊?……”萍萍呜咽道。

“跟他吹!跟他散!你一个革命干部的女儿,怎么能找个没爹的!人家把这种人叫做啥子?叫私货,野种!晓得啵?”她站起身,用那块毛巾替萍萍揩泪,“你心好,妈晓得。看人家遭孽,你心就软了。男人们想叫你这种不懂事的丫头心软,那他一身都是点子!你受骗啦……”

萍萍止不住流泪。季晓舟从不曾骗她。当萍萍头一次提出和他建立恋爱关系时,他拒绝了。一个星期天,萍萍悄悄跟踪季晓舟,见他走进自己那个破陋的巷子,管巷口的瘦老头叫“爸”。老头在钉鞋,嘴里衔着鞋钉,手上黑乎乎的沾着鞋胶。过了一会儿,季晓舟便担着水桶排进接水的队伍。萍萍走上去,落落大方地笑道,“你是怕我挑不动水?”然后,摇摇晃晃地将两桶水挑进院子。季晓舟愕然,那对老夫妇亦愕然。萍萍对晓舟说:“从你拉那车碎砖头回家,我已经想象出你家是什么样了。你放心,以后我会替两个老人挑水的。”

母亲还在继续说着,“只要你听话,改正错误,妈不记你仇,受骗嘛,哪个姑娘也免不了……”

萍萍此刻已平静了,“妈,我没受骗。我是心甘情愿的。”

“阿姨,”乔怡冒冒失失插嘴道,“您要是了解季晓舟这个人,就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