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老医生对我们说,你们愿不愿意上一堂人世间最真实的解剖课?

我们齐叫,当然愿意。

老医生说,那就要不怕吃苦,不怕受累,不怕爬山,不怕血……

果平说,那是上课还是打仗?怎么比拉练还艰难?

老医生说,算你猜得对。我们就是要到高高的山上去解剖。说穿了,是一种简易的天葬。

天葬是当地兄弟民族的风俗,人死了,请天葬师把尸体背上专门的天葬台,用特制的工具,把肉身分解成无数小块,飞翔的兀鹰就把分散的人体,噙向高渺的天空……

我们说,你会天葬吗?

老医生说,我不会。现在情况特殊,天葬师都找不到了,无法实施正规的天葬,我可以通过解剖,达到和天葬同样的效果。我已经和病人的家属商量好了,由我安葬他们逝去的亲人,尽量达到天葬的效果,他们同意了。

我们战战兢兢地说,什么时间?

老医生一字千钧,说,明天。你们除了可以看到坐骨神经和眼球的构造,还可以看到真正的恶性肿瘤。

那一天晚上,我们都睡得很不安宁,总像有一双铺天盖地的灰色翅膀,毛茸茸地抚摸着我们的头顶。

早上起来,小如穿上高筒毡靴,戴着口罩,佩着风镜,从头武装到脚。河莲笑她,你这是上解剖课,还是去疫区作战?

小如说,这样,我的胆子就会大一些。

死者是一个牧羊人,得的病是肝癌。病故后,家属本着对解放军的高度信任,把亲人的遗体托付给金珠玛米4?,由医生安排。家中活着的人,就赶着羊群向远方走去。老医生拿出一副担架,对我们说,把尸体抬到上面去。

我们七手八脚行动起来。逝者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汉子,瘦骨嶙峋。我们把他从太平间请出来,安放在担架上,再把担架抬进解放牌大卡车车厢。

司机也是第一次执行这种奇特任务,说,开哪儿去?

老医生说,很简单,开到最高的山上去。

司机说,那可办不到。咱们这里最高的地方是喜马拉雅山,爬上去的人都是登山英雄,汽车绝对上不了。

老医生说,我的意思,是把车开到附近公路能够到达的最高海拔。

司机说,明白了。反正我就一直往前开,开到汽车不能走的地方,我就停下来。

担架蒙着白单子,很圣洁的样子。解放车车厢里的地方不算小,但中央摆了一副担架,剩下的地方也就不很宽敞了。我们拼命想离担架远一些,挤到大厢四角。但甭管怎么躲,与死人的距离也超不过两尺。我昨天还给这汉子化验过血,和他说着话,此刻他却静静地躺在那里,再不会呼吸。随着车轮的每一次颠簸,他像一段木头,在白单子底下自由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