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看不起我这些人吗?我这些盗贼和囚徒一个可顶你们瀛棘的十个人。”铁勒延陀不快地抽紧了骑着的高大赤狼。他勒紧它脖子上的铁链,让它在瀛棘王的卡宏面前来回小步溜达。它大概是跑得累了,大张的嘴里滴答下成串的口水,在地上流下一道黑印子。

“你的人在我这可以来去自由,”我父亲瀛棘王眯了眯眼睛,因为太阳从铁勒延陀的背后掠出,正射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反正你这一部人马对外不能称是瀛棘的人。”

“随你。”铁勒延陀咆哮着说,他放眼看了看有熊山下黑色草浪翻滚的原野,“你这一块地盘也养不下我这许多狼。我要在这里牧狼,你们瀛棘连人带牲口都不够我们吃的。”

他一提手里铁链,那匹赤色的驰狼低低地嚎了一声,两只前爪扑到空中,半立而起。“嘿嘿,”铁勒延陀稳稳地坐在上头说,“我知道你的用意,我了解你,你喜欢一切都井井有条,都该在你的掌控中。可你管不了我,我这辈子,终究会让你头疼死。”那匹狼在空中一扭,已经转了个身,在他大笑声里朝外面窜去。

这些驰狼可不是寻常的草原灰狼,它们体格庞大,性情凶猛,两条后腿尤其强健有力,坐在地上就犹如小牛犊子一般高大。驰狼的前爪上带有勾状爪端,就像啮齿动物的门齿一样不停地生长,所以驰狼每天都要寻觅树和石头,在上面磨砺指甲,磨得像弯刀一样锋利。当它们跃到空中,向前扑击的时候,就如同有十把弯曲的匕首在空中朝猎物挥舞而去。这些狼性情急躁,每日东奔西跑,没个安分的时候,也只有铁勒部落才驯服得了它们。

我听说驯狼是铁勒部秘不外传的奇术。大个子的驰狼还可以骑乘,铁勒部的人把生牛皮制成的鞍具固定在狼肩上,用粗铁链和铁嚼子作成笼头。鞍上没有镫子,乘者的两腿必须直接夹在粗壮的狼脖子上。他们还能够像放马一样将成群的狼赶到某处草场上,让它们自由觅食,待得一处的野物吃得差不多了,再赶着狼迁到另一处去。

不是手脚最麻利性情最凶悍的铁勒族人,是没有胆量放那些狼的。这项要求对于铁勒的手下来说自然也不是问题,被流放迁徙到这儿的人,都是些著名的凶徒恶煞,偶尔有些冤枉来的良善之辈,在这块土地上呆不上半年就会毙命。阴羽原上能活下来的人,个个都是死尸堆里打了七八个滚出来的。他们不用告诫也知道,要想驯服狼,就必须比所有的狼都凶狠。

除此之外,还要学习用符咒控制这些暴躁易怒的畜生。他们必须非常小心地控制它们的肚子的鼓和瘪,太饱的狼会恹恹的,缺乏精神难以驾御,而太饿的狼又有反噬一口的危险。所有的骑者都要和狼一起生活,和它们一起吹风沐雨,在冰天雪地里长距离地追逐猎物,撕扯吞吃那些带血和皮毛的生肉。和狼混熟的骑者,只有把自己变成一只狼,一只更强壮更凶悍的狼,才能与狼群合为一体,使它们如军队一样被驱赶使用。训练有素的狼群也懂行军布阵,也能突击合围,它们锋利的勾爪能够轻易地把马的肚子撕开,所以寻常战马闻到这些狼的尿味就会战战发抖。要不是数量太少,狼骑实在是一支令草原上人人闻而色变的异军。

牧狼是一件极有技巧的事情,狼骑者都必须是最好的猎手,才能让自己和狼不饿肚子。草原上的生活本来就是流动的生活。贪吃的野猪总是成群结队地跑在最前面,它们会把整片的草掘起来翻找下面的块根和可吃的爬虫,食草的兔子和鹿紧随其后,鹿后面是一些小野狐和狼獾,靠死去的鹿或者快死的鹿为生。有着高耸肩膀的丽角羊和鹿们挤着肩膀走在一起,野牛群散开来跟在它们的后面。现在又加上了铁狼王的驰狼群跟在这些草原动物的后面。铁勒的狼群就如同一把巨大的灰色镰刀,把高高的草丛里藏着的动物剔除得干干净净。不过他们不会让狼群把所有的动物都赶尽杀绝,到了差不多的时候,他们会把狼赶开,放开一道口子,让剩余的吓破胆的食草兽从口子里飞逃而去。

原先铁勒部会让自己的牧群会跟着狼的足迹走,在狼群身后,所有的食草兽群都被清空了,他们自然就能到达最好的草场。现在这个空缺就变成了瀛棘的牧群,它们在肥厚的草场上像爆炸一样快速增长着。除了放牧和种植燕麦,一整个夏天,瀛棘的人要干的主要活计就是收集干草,他们要给壮大的牛群和羊群准备草料。这项繁重的没日没夜的活要持续整整三个月。

铁勒延陀的人相形之下可就要自在多了。一到秋末季节,秋马已肥,他们即放马四出掠劫。越过大望山以南,向东是密林地带,向西则可进入澜马、七曲及七八个小部落的地界。蛮舞部与这些部落的地界犬齿交错,难以划分清楚,铁勒延陀的那些人马和狼群哪管得了那许多,只要找到机会,便将人马分为两队一兜,狼群在外面一叫,那些吓傻了的没头脑的牛群羊群自会惊慌失措地乱窜,被赶回到阴羽原上。它们屁股上带着各部各家形形色色的烙印。

为了这些狼骑抢劫的事,铁勒已与各部起了多次龌龊,连带瀛棘也受了不少牵累,但铁狼王依旧我行我素。那些争吵和咆哮如同被酷烈的大风扫过,像蓝花草一样星星点点地散布满草原,随后又被长孙鸿卢的秃笔一点一点地寻找到,记录了下来。

“我们本来就是盗贼,怎么能不抢不杀?”我叔父铁狼王更大声地回答咆哮如雷的瀛棘王,“这么多年来,你以为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是过去。”瀛棘王说,“现在瀛棘穷遁远疆,缩在这儿晦光养韬,你四出大肆掠劫,这会让青阳北都对北边关注更甚,于你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铁勒延陀好奇地歪着头看他:“我又不是你们瀛棘的人,你担心什么?你当初不让我们入籍,不就图能撇个干净吗?”

我父亲瀛棘王生气地挥了挥手:“你觉得是为了这吗?”

“不是吗?”铁勒延陀干净利落地反问说。

他们两个虎视眈眈,目光如同两把剑在空中交锋,谁也不后退半步。

我父亲瀛棘王最后松了松脸,说:“要是都由着性子来,谁来为瀛棘考虑。”他冷笑一声,“当初要是你在白梨城当这个王,想必是想也不想,就与青阳死斗,直到灭族了事吧。”

“那还用说。如果当匪徒当得窝囊,我也宁愿去死,”铁勒延陀放声大笑,“你还真了解我啊,所以你当瀛棘王,我不当。头痛的事情留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