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画表面上是城中冶金匠的捐赠,不过人人都清楚,钱是卡洛斯一个人出的。从中不难看出,卡洛斯已迅速成为安特卫普数一数二的人物,他性格和善,爱与人交往,再加上头脑精明,当上市议员应该是早晚的事。

埃布里马则不同,他性格内敛谨慎。比头脑,他不输给卡洛斯,但他对当官不感兴趣。再有,他喜欢攒钱。

卡洛斯又说:“过后大伙聚一聚,你带着艾微也来吧。”

“那还用说。”

还没走到牧场,耳边就传来一阵歌声,埃布里马觉得脖颈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这歌声着实不可思议,他早习惯了在天主堂里听唱经班齐唱;主教座堂里的唱经班人数也不少,但和眼前这一幕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他从没听过数千人齐唱一首歌。

两个人穿过一片小树林,来到一处矮坡顶,正好俯瞰整片牧场。草场向一条浅溪延伸,远处缓缓升高,总共少说也有十英亩,挤满了男女老幼。远处,一位牧师站在临时搭成的高台之上领唱。

他们唱的是法语:

我虽经阴翳之谷、不虞遭害、

因尔相偕、尔杖尔竿、用以慰我兮……

埃布里马听懂了,这是《诗篇》第二十三首,可以说耳熟能详。他在教堂里听过拉丁语唱诗,但根本不能相提并论。歌声仿佛自然之伟力,让他想起海上的风暴。这些教徒对诗章所言深信不疑:纵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

埃布里马瞥见继子马图斯站在不远处。马图斯每逢主日都跟着父母去教堂,不过近来对天主教会啧有烦言。艾微叮嘱他不要到处嚷嚷,可他不听;十七岁的少年眼中,是非容不得颠倒。埃布里马看见同他为伍的少年都带着吓人的棍棒,心中预感不妙。

卡洛斯也瞧见了马图斯,紧张地说:“那些孩子看样子是来打架的。”

埃布里马感觉草地上笼罩着平静欢乐的气氛,乐观地说:“看来他们今天要扫兴而归了。”

“竟然有这么多人啊。”

“你看有多少?”

“几千吧。”

“这可怎么数得过来。”

卡洛斯擅长算术。“从小溪分开,一边算一半。从这儿到牧师那儿画一条线。最近的四方块里有多少人?再分四份。”

埃布里马略一估算。“一共十六格,每格五百人?”

卡洛斯没回答,只说:“有麻烦了。”

埃布里马看见卡洛斯望着自己身后,于是也扭头张望,立刻明白了卡洛斯紧张的由头。只见林子里走来一伙人,是几个教士和士兵。倘若是来驱散集会,那人也太少了些。这些新教徒有备而来,并且自以为是,他们绝不是对手。

走在正中间的是一位神父,六十四五岁,身穿黑袍,胸前挂着一枚惹人注目的银十字架。神父走近了,埃布里马看出他深凹的眼窝里嵌着两颗黑眼珠,高鼻梁,嘴角勾勒出坚毅的线条。埃布里马不认得这人,只听卡洛斯说:“是彼得·蒂特尔曼斯,龙塞总铎,宗教裁判官。”

埃布里马紧张地瞥了一眼马图斯和他那群朋友。他们还没注意到这位来客。等一会儿他们发现宗教裁判官来监视他们集会,不知会如何收场?

蒂特尔曼斯那伙人越走越近,卡洛斯说:“咱们还是躲开好——他认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