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栓冲出家门,顿感天高地阔,一时间没地方好去,溜达着就到了天桥一带,这儿相当热闹,耍把式卖艺卖药说相声拉洋片的都有,大家伙都对这个年轻的解放军战士致以尊敬的目光,尤其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瞅着大栓的眼神都带着春意。

不由自主的,大栓的胸膛就挺了起来,转往人多的地方钻,嘴里还念叨着:“劳驾,借光。”

人家听到他一嘴地道的北京话,都有意搭讪,爷们,哪儿人?大栓就骄傲的告诉他们,自己就住宣武门内,是解放军的炮兵。

得瑟了半天,忽然一人上前拉住大栓,正是军管会的干部,他急道:“上家找你也没找着,原来跑这儿来了,部队要开拔南下,今夜动身,你赶紧回家和父母告个别,马上赶到区里,我带你去部队。”

大栓慌了:“咋这么急?”

干部道:“部队都是雷厉风行,马虎不得,你麻溜的,要是晚了时间,要军法论处的。”

大栓应了一声,一溜小跑回到家里,到门口没敢进,正踌躇间,娘开门出来,眼圈红红的,瞅见儿子忙道:“部队来人找你,说今儿黑就走。”

“嗯,娘,我不能孝敬您了。”大栓低头道。

杏儿将大栓拉进院子,宝庆正蹲在角落里抽烟,看见儿子进来一言不发,二宝已经将哥哥的衣物整理好,几件换洗小褂,袜子,一双皮头洒鞋,打成小包袱,妹妹们眼泪汪汪,依依不舍。

大栓拿起包袱,给娘鞠躬:“娘,我走了。”又给角落里的爹鞠躬:“爹,我走了,您老当心身体。”

又给妹妹们交代:“我走以后,你们照顾好爹妈。”

妹妹们都点头流泪。

大栓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杏儿送到门口,扶着门框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眼泪婆娑。

宝庆忽然站起来,从脖子上摘下一个铜锁,对四宝说:“把这个给你哥。”

四宝跑得快,一溜烟跑到胡同口追上大栓:“哥,爹给你的。”

大栓接过还带着爹体温的铜锁,终于忍不住流泪了。

来到公所,干部带着大栓直接去火车站,把他交给部队上的人,按照罗荣桓政委的批示,大栓被编入第四野战军炮兵纵队某野炮团,这支部队装备的是缴获美制105榴弹炮,属于精锐特种兵,大炮被固定在平板车上,在夜色中威武雄壮。

大栓上了一辆闷罐车,满眼都是东北口音的陌生人,这些头戴狗皮帽子的彪形大汉对他很不客气,没人搭理他,只有班长指着铺着稻草的角落道:“小子,你睡那儿。”

就这样,大栓离开了住了二十多年的北平,列车在夜幕下向南方疾驰,铁轨发出均匀的节奏,催人入睡,可他却辗转反侧睡不着,直到下半夜才入睡,正在梦里神游,忽然被人踢醒:“新来的,起来吃饭了!”

火车停在不知名的小站,四野茫茫,天阴沉沉的,车站上支着大铁锅,熬的是小米粥,滚烫粘稠,伙夫们用马勺给排队的士兵盛饭,或用搪瓷碗,或用饭盒,大兵们盛了饭,蹲在地上狼吞虎咽,啧啧连声,好像一群饿狗在进食。

大栓没有碗,也没有饭盒,排到跟前也没法打饭,伙夫才不管他,直接道:“下一个。”

后面的人把大栓推开,继续打饭,没人关心这个新兵蛋子是不是饿着肚子。

这一顿大栓没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