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传奇式的人物

这张护照上的姓名是J?T?威廉斯,不过他有好几张护照。他目前的掩护身份是美国一家医药公司的代表,他能滔滔不绝地谈论各种合成抗生素。他做过履带拖拉机公司某个专业领域的代表,说起大型设备行业的细枝末节来同样头头是道。他另外还干过两个“富有传奇色彩的行当”,且深谙个中三昧,评论起来就像更换衣服一样轻而易举。他的名字不叫威廉斯。在中央情报局行动处里,人们叫他克拉克,然而他的真名也不叫克拉克,尽管在日常生活中他和妻子女儿用的就是这个名字。他的主要职务是那所被称为“农场”的为中央情报局培训外勤人员的学校的教官,他当教官是因为他精于此道。出于同样的原因,他经常去执行任务。

克拉克身材结实,身高超过六英尺,满头黑发,下巴突出,一看就知道他是什么人的后裔。他的那双蓝眼睛随着他的需要,时而闪烁喜悦,时而迸发出怒火。克拉克虽然年过四十,却不像那些坐办公室的人那样大腹便便。从他的双肩就可以看出他每天的训练量有多大。尽管如此,在这个需要关心身体健康的年龄,克拉克的模样实在平淡无奇,但有一点十分引人注目:他的前臂上刺着一只咧着嘴的红色海豹。他理应把这图案去掉,但是从感情上来说,他不愿那样做。那海豹是他原来选择的志向的一部分。在一次飞行中,当有人询问此事时,他坦白地回答说,他曾经在海军服役,然后便鬼话连篇,说是海军出钱让他在大学里攻读药物学、机械工程或者别的什么科目。事实上克拉克并没有取得过任何学士或硕士学位,不过他平日里确实积累了足够的专业知识,足以拿到半打学位了。本来,没有学位的他无法——不应当——得到他在情报局内的任职,但是克拉克具有西方大多数情报机关中异常罕见的技能。需要这种技能的机会是千载难逢,然而这种需要有时确实存在,因此中央情报局的一位高级官员认为,在职人员名单上有一位像克拉克这样的人会大有裨益。克拉克成为一个能征善战的外勤人员——对情报局来说更是锦上添花。他成了一个传奇式的人物,不过在兰利①只有少数人知道其中的原委,因为那儿只有一位克拉克先生。

“你到我们国家来有何贵干,威廉斯先生?”移民局官员问。

“做生意。我希望回家之前能赚点外快,”克拉克用西班牙语答道。他能流利地说六种外语,其中有三种语言说起来与本国人毫无二致。

“你的西班牙语真不赖。”

“谢谢。我是在哥斯达黎加长大的,”克拉克扯了个谎。扯谎是他的拿手好戏。“我父亲在那儿工作过多年。”

Langley,美国中央情报局总部所在地,在马里兰州。前文中的“农场”则指其训练基地。

“唔,看得出来。欢迎你来哥伦比亚。”

克拉克转身去取他的旅行袋。他注意到这儿的空气稀薄。平日的慢跑运动对他很有帮助,所以对这种气候条件倒也不在乎。不过他还是提醒自己先等几天再去干任何艰巨的工作。他是第一次到这个国家,但他有一种预感,这并非是最后一次。所有重大的行动都始于侦察,而侦察就是他当前的使命。正是要他来做这件侦察工作的目的,才使他知道了他的真正使命大概会是什么。他过去也干过这种工作,克拉克自忖着。事实上,这样一项使命也就是中央情报局选中他、替他改了名,并且近二十年中让他如此生活的原因。

哥伦比亚有一个十分特别的地方,这个国家实际上不经仔细盘查就允许人们把武器带入境内。如果克拉克这次携带武器,也不会有任何麻烦。他不知道下次是否会有所不同。他很清楚自己无法让情报站的负责人来帮他的忙,况且情报站负责人甚至都不知道他在这儿。克拉克很想了解其中的原因,不过他很快就不再多想。使他操心的不是这件事,而是他的使命。

美国陆军是在几年前才重新想到要建立轻步兵师的。建立这种部队并不那么困难。只要选择一个机械化步兵师,去掉它的全部机械化装备就行了。剩下的便是一个大约一万零五十人的组织,其编制的装备实力甚至小于历来装备最轻的空降师。于是空军的军事空运指挥部仅仅只要五百架次飞行就能完成这支部队的空中运输。但是轻步兵师,或者像人们所知道的那样叫“LIDs”,并不像外行的观察家想象的那样无所作为。绝非如此。

在创建“轻型战斗人员”时,陆军方面决定回到历史永恒的基础上来。任何一个有头脑的武士都会公开承认世界上有两种类型的战士:一种是步兵,另一种是以某种方式支援步兵的战斗人员。轻步兵师更像是训练高级步兵技能的研究院。正是在这里,陆军按传统的方式培养士官。鉴于这种认识,陆军慎重地委派最出色的军官去指挥这支部队。指挥旅的上校和指挥师的将军都是越战的老兵,他们对那场激烈冲突的回忆包含了对他们的敌人的钦佩——尤其是佩服越共和北越陆军如何把缺少装备和火力变成一种有效的动力。军方的智囊人物觉得美国士兵完全有理由具备像武元甲Vo Nguyen Giap(1912—),曾任越南的国防部长。的士兵同样水准的野战技能,而且会更加出色,因为这些技能应当与美国人对装备和火力的传统爱好紧密配合、相得益彰。于是四个精锐师建立起来了:驻扎在加利福尼亚绿色群山中的奥德堡的第七师、纽约德拉姆堡的第十山地师、夏威夷斯科菲尔德兵营的第二十五师,以及阿拉斯加韦恩里特堡的第六师。每个师都紧紧抓住士官和连级指挥员这个难题,因为这是整体计划的一部分。轻型战斗人员的生活十分艰苦。到三十岁的时候,甚至最优秀的军人也会向往乘坐直升机或装甲运兵车去参加战斗,或者能有点时间与妻子儿女共享天伦,而不是一个劲儿地翻山越岭。于是他们中间的出类拔萃者、那些留在那儿并且完成师属士官学校艰苦学业的人,明白了士官有时候必须在没有上尉指挥的情况下行动,然后带着铭记在心的技能加入到组成陆军其余部分的庞大队伍中去。简而言之,轻步兵师是工厂型的机构,军队在那儿造就的士官具有非凡的领导才能,并且掌握战争中永恒不变的真理——掌握这条真理的总是一些穿着沾满尘土的靴子和气味难闻的制服的人。他们能利用大地和夜幕做盟友,将死亡带给他们的敌人。

没有一个教训是轻易取得的

参谋军士多明戈?查韦斯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他今年二十六岁,班里的战士都喊他“丁”。他是一位具有九年经验的老兵——原先是洛杉矶帮派组织中的一个小兄弟,他的基本常识帮助他克服了因毫无成效的教育带来的问题——在他的一位好友死于一场他始终不解其缘由的汽车枪战后,他认定在黑窝里毫无前途可言。在海军陆战队拒绝了他的参军要求后,他就在随后的那个星期一早上搭车来到附近的陆军征兵办公室。尽管他几乎目不识丁,那个招兵的中士却立即登录了他的姓名——他的部队招兵不足,而这位小伙子表示愿意当步兵,因此就填满了军士月报表上的两个空白点。更重要的是这个年轻人希望立即入伍,这对那位招兵的人来说是正中下怀的事。

查韦斯原先对当兵是怎么回事知之甚少,而且事实证明,他的大部分想象也是错误的。他在剃掉头发和老鼠脸胡子后才认识到,倘若没有纪律,顽强便一文不值,而且军队不能容忍蛮横无理的行为。这个教训来自白色墙壁的军营里一位脸黑得像莽林夜色的操练军士。但在查韦斯的生活中从来没有一个教训是轻易取得的,因此他也从未因为教训的沉痛而忿忿不平。他发现军队也是个等级森严的集团,他就生活在这些清规戒律之中,逐步成为一位出类拔萃的新兵。由于他原来是个帮派成员,所以深谙友谊与合作的重要,轻而易举便把这些品质用到正道上来。到基础训练结束时,他那小小的骨架变得又瘦又结实,活像一根钢缆。他的体型使他感到非凡的自豪。他对各种步兵武器渐渐入门。他每天都要问一下自己:除了在军队里,还有什么地方会有人给你一挺机枪并且替你支付射击费用?

但是,军人不是天生的,而是从摸爬滚打中成长起来的。查韦斯先是被派往韩国,在那儿熟悉了崇山峻岭,了解到敌人的仇恨有多么的不共戴天,因为在非军事区值勤从来就没有什么安全感。在那儿他对纪律有其实际意义的说法终于大彻大悟。纪律能使人免于一死。一小股北朝鲜渗透人员出于只有他们的指挥官才知道的目的,选择一个雨夜穿过他所在部队的防线。他们在路上偶然发现了一个未做标记的监听哨所。那个哨所中的两名美国人打算好好地睡一宿,结果却永远没再醒过来。后来,韩国的部队拦截并消灭了这群入侵者。然而正是查韦斯发现了他排里的这两个人,他们的喉咙被割断,就像他曾在自己的街区所看见的情况一样。他当场做出结论:当兵不是儿戏,而是一件他要牢牢掌握的本领。副排长首先发现了这一点,随后是连长。查韦斯听讲十分专心,甚至还努力做笔记。副排长看见查韦斯除了事先认真熟记的事情外,既不会读、也不能写时,便让一位年轻的上等兵帮助他。查韦斯在业余时间勤奋学习,到当年年底便通过了高中同等学力考试——第一次尝试便取得成功!那天晚上,他把这件事告诉了每个愿意听他说话的人——并且成为四级技术士官,这使他每月收入增加了58.5美元。那一连串的事情合在一起,使多明戈?查韦斯开始脱胎换骨。他的连长不完全明白,但排长对此十分清楚。尽管他内心深处总是怀有拉丁美洲人的自豪感,这位十八岁的士兵现在已部分懂得,自己确实做了值得引以为荣的事情。他把这一切都归功于军队生活——他具有强烈的个人荣誉感,这也是他文化传统的一部分——他将在今后的工作中作出回报。

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消失的。他练就了一副吃苦耐劳的体魄。这部分是由于他个子矮小精干的缘故——身高只有五英尺八英寸——但他也开始明白,现实世界可不是足球场:那些坚韧顽强、能进行长时间冲杀的往往是瘦小结实的战士。查韦斯开始爱上跑步,喜欢跑出一身大汗。由于这一切,他被分配到第七轻步兵师几乎是必然的。尽管第七师的大本营在加利福尼亚沿海蒙特雷附近的奥德堡,它的训练范围却往南远达亨特利格特军事区的海岸。那地方原先是赫斯特家族的一个辽阔的牧场。在潮湿的冬天,这儿的群山一片翠绿,蔚为壮观,但是当加利福尼亚的夏天来到时,亨特利格特就变得像凹凸不平的月球表面一样,陡峭的山峦秃了顶,多节的树木长不成形,地上的野草用靴子一踩便化为尘土。对查韦斯来说,这就是他的家。他作为一名新任命的中士来到这儿,立即被送进师里举办的为期两周的战斗指挥员训练班。这是一所培养班长的预备学校,在这里学习后使他又得以进入位于佐治亚州本宁堡的突击队员学校。当他结束陆军中最严格的训练课程返回驻地时,他变得更瘦削,但也更自信了。他回奥德堡时刚好碰上一队新兵来到他们营。丁?查韦斯受命指挥一班刚受过高级步兵训练的、由毛头小伙子组成的新兵。对于年轻的中士来说,这是第一个报恩的机会。陆军在他身上花费了大量的时间,进行了大量的培训。现在该是他把这些技能传授给九名初出茅庐的新兵的时候了——同时这也是陆军检验查韦斯是否具备被造就成指挥员素质的时刻。查韦斯对待他的士兵就像在一个桀骜不驯的大家庭中的继父面对一群刚归到他名下的孩子。他要他们一个个长大成材,因为他们是属于他的,正因为他们是属于他的,所以他要确保他们成材。

在奥德堡他还学会了当兵的实际技能,因为步兵战术正是轻型战斗人员要掌握的战术——一种技能。查韦斯被分配到第十七步兵团三营二连。这支部队的座右铭颇有几分雄心壮志:“忍者拥有黑夜!”他进行作战训练时,脸上涂着伪装油彩——在第七轻步兵师里,即使直升机驾驶员也使用伪装油彩。在向士兵传授技能的同时,他也在充实自己的专业知识。最重要的是,他开始爱上了黑夜。查韦斯学会了带领一班人借助隐蔽物像一阵清风似的移动。这些使命的目的通常大同小异。查韦斯进行的训练不是去与大部队抗争,而是从事隐蔽、危险的作业,因为这类作业始终是轻步兵的特色:袭击、埋伏、渗透和收集情报。行动隐蔽是他们的方法,出其不意是他们的手段,神出鬼没、善于进行勇猛的近战,然后在对方作出反应之前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美国人曾领教过这种滋味,他们应当学会用同样的方法回敬别人,这当然是很公平合理的。总而言之,陆军参谋军士多明戈?查韦斯会被阿帕切人Apaches,美国西南部印第安部族,十九世纪中叶为反对白人殖民者的扩张与美国政府军进行了二十五年的武装斗争,以游击战著称。或越共看做是自己的同道中人——或者是最具威胁的敌人。

“嘿,丁!”副排长叫道,“少尉要你去!”

举行一次漫长的演习

这是在亨特利格特举行的一次漫长的演习,从拂晓结束到现在已有两个小时。演习历时近九天,连查韦斯也感到有些疲劳。他不再是十七岁啦,他的腿上有种难以言状的奇妙感觉。至少,这是他最后一次扮演忍者的角色。他已经调出,下一个任职是到佐治亚州本宁堡的陆军基础训练学校当操练军士。查韦斯为此得意非凡。陆军如此器重他,他现在成了新兵的典范。他站起身来,但是在抬腿去少尉那儿之前,他把手伸到口袋里,摸出一支飞镖。自从上校把他的部下称作忍者以来,这个小小的难缠的钢制飞镖就成了他们手中时兴的玩意儿。但也总有些好手对此不当一回事,查韦斯就是其中之一。他那有力的手腕轻轻一抖,把飞镖扔了出去,插入十五英尺外的一棵树上达一英寸深。他在去见少尉的路上又把它收了回来。

“报告,长官!”查韦斯立正敬礼。

“稍息,中士,”杰克逊少尉说。他背靠着一棵树坐着,让极度疲劳的手和起了泡的双脚歇上一会儿。虽然他毕业于西点军校,今年才二十三岁,但他渐渐认识到,要跟上手下那些士兵需费多大的劲儿。“我接到一个电话,他们要你回司令部。和你调动的书面报告有关。你可以搭乘营辎重队运送补充物资的班机。直升机一小时后就到你那儿。对了,昨天夜里你表现得很出色。你走了我会感到惋惜,丁。”

“谢谢你,长官。”杰克逊虽然是名年轻军官,可是还不错,查韦斯心想。当然还嫩了一点儿,不过他很努力,掌握得也挺快。他十分干脆地向那个年轻人敬了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