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在这儿说。”刘婷道。

“弟弟走了,早上跳楼,人现在殡仪馆。”

刘婷没说话,在原地站了几秒钟,忽然直挺挺的仰面朝天倒下,马春花早有预料,一把扶住她,抱起来送回家里,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忙乎半天刘婷终于悠悠醒转,但她没哭,而且很冷静。

“你弟弟有留下遗书么?”

“有。”陈南递上几封信,给父母家人的一封,给省委郑书记的一封,给生母红玉的一封,还有给唐阿姨的一封。

刘婷只打开了给郑泽如的那封信,只见开头是这样写的:“敬爱的郑书记,很冒昧给您写这封信……”

信件内容只字不提郑泽如的生父身份,只是一封普通的申诉信而已。

刘婷长叹一口气,将信件收起,道:“我去看看儿子。”

陈北迟疑一下道:“殡仪馆还在化妆,现在不方便看。”

刘婷凄然一笑:“我养了二十七年的儿子,变成什么模样不能看,现在就去。”

陈北道:“好吧,我这就安排车。”

晨光厂派了一辆吉普车,送刘婷去了殡仪馆,陈北夫妇陪伴左右,殡仪馆和火葬场连在一处,地处北郊,远远就看见大烟囱在冒烟,四下一片荒凉,触景生情,心中更加悲恸。

陈南脑袋碎了,殡仪馆的化妆师正在为他拼接,不让家属观看,刘婷不管那些,推开工作人员的阻拦,走到停尸台前看了看,忽然挥拳痛打,一边打一边骂:“你这个懦夫,胆小鬼,你不配做爸爸妈妈的儿子!”

陈南僵硬的躯体毫无反应。

大家急忙劝阻,刘婷猛然转身,杏眼圆睁,怒吼道:“谁也别拉我!”可说完这句,她又昏厥过去,幸亏这次陈北早有预备,带了厂医跟车,又是一番抢救,刘婷悲伤过度,深受刺激,精神已经恍惚,陈北强行将她送了回去。

陈南的后事主要由大哥陈北负责,他忙前忙后,通知家人,准备追悼会,先到邮电局发了两封电报,一封到北京,一封到省城,然后又通知了陈南的大舅刘骁勇。

刘骁勇已经转业回地方,本来说好担任粮食局局长的,但由于外甥被打成右派,他也受到了一些影响,地区主要领导发话,说右派家属不适宜担任单位一把手,于是局长变成了副局长。

陈南的单位自然也是要通知的,校长得知陈南自杀后,长叹一声,摘下老花镜揉着鼻梁,说不管怎么说陈南也算咱们学校的人,组织得出面为他开追悼会才行。

教导处孙主任当即表示反对:“陈南抗拒改造,畏罪自杀,自绝于人民,这种人死不足惜,学校不能为这样的人开追悼会。”

孙主任很强势,校长也没辙,只好摆摆手说再说吧。

孙主任回到自己办公室,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之情,挥毫又写下一张大字报,对陈南的畏罪自杀表示了强烈愤慨与鄙夷,写完后亲自张贴到学校宣传栏里。

聂文富虽然身上还缠着绷带,但听闻这个喜讯后还是让人扶着来到宣传栏前,打着快板扯着破锣嗓子唱道:“右派分子死的好来死的妙,死的那叫一个呱呱叫。”

校园里回荡着他沙哑的嗓音和快板声,当里个当,当里个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