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想听她把话说明白,想让她挑明,把我力有不逮、不便直言的话和盘托出。

“你不再是以前的你了,”卡金卡告诉我,“你一瘸一拐的,还有你最近总是容易疲倦。你应该去找个人看看。”

“谁?”

我以为她会说心理医生一类的人。我闭上双眼,幻想着那个梳着马尾辫的金发女郎,又感觉手腕被紧紧地抓住。你的情况会越来越糟,你在冒着失去平衡、濒临崩溃的风险。但是卡金卡想的并不是心理医生。在她脑袋里另有人选。

“去诊所看看医生。”

“好吧,”我说道,“你说得对。我的确很累。我会去预约的。”

我真的照做了。几天以后,我去了趟诊所。户外阳光刺眼,所有人似乎都穿着短袖薄衣。我却穿了条长裤,脑海中再次闪过那个金发心理医生的样子。盛夏时节,她却一袭羊毛衫和夹克。我总觉得奇怪。可现在,我却和她一样,也穿得密不透风,包裹得严严实实。

过了片刻,我被领进了一间办公室,里头有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我在她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我沉吟片刻才开始说话,说完又开始等待,看她沉默地为我检查,心里总盼望她看都不用看我,就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把我要说的话统统省去。但是她的表情闪烁着好奇,让我不得不开了口。我有些犹豫地告诉她,最近时常劳累,然后顺从地回答了她几个问题,只不过略有些闪烁其词。她开好了检查的单子,先让护士在我手臂上扎针抽血,然后还验了小便。

再后来,我们又面对面坐下。医生稍稍偏头,细细打量我。说你要检查我的大腿,我心想。告诉我必须赶紧离开他。但她却没有这么说,而是告诉我,我怀孕了,九个星期,难道我真的一点也没察觉到吗?

我下了车,进了杂货店。矮砖房的建筑,离门最近的柜台旁,有个年纪稍微大点的男人站在那里,正读着报纸。我进门时,他抬起头问候了一声。我拿起一个购物篮,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货廊之间。这是一家门可罗雀的乡间小店,可供选择的商品比较有限。我本可以驱车再往远处走,去昨天到过的城镇,但我不敢。不想再靠近那个警局,不想冒着又被人认出来的危险。

当我想起在手机里同那名女警官的交谈时,我的脸颊涌起一股热潮。我这是自寻烦恼,事情也许会变得更加糟糕,异常糟糕。如果警察发现名叫亚历克斯和斯米拉的两个人的确失踪了,察觉到我谎报了和他们的关系以后……不妙,大事不妙。

在货廊里,我撞见两个老妇人,她们惊人地相像,也许是姐妹。像是双方都一直未婚,住在这个沉睡寂静的小镇,彼此分享着不同的人生经历。

擦身而过的时候,她们拘谨地对我一笑,如同碰见了一个怪异的陌生人。我也挤出了一丝笑容。不是我的错,我真想冲她们嚷嚷。我也是听命行事。

我问过亚历克斯,如果在马尔哈姆碰见其他人,他会如何介绍我。在家乡,我们从来没有出过门,只是待在室内,在我家里。我们没有去电影院,也没有去餐厅,甚至连月下散步的经历也不曾有过。我们从未谈论其中的原因,但我猜测都是拜她所赐。城镇不过弹丸之地,如果我们两个人一起出门,就有可能撞见认识她或亚历克斯的人。从这一点来看,他和我共享的一方天地,仅仅只有我的卧室一般大小。

现在,我们却突然之间来到了一个未知的世界,竟然一起出游、一同度假。我没有问亚历克斯是怎么对家人说的,不过据我猜测,不外乎是瞎编要出差一趟什么的。毕竟他的职业是销售代表,免不了出门远行,估计她也会接受这个解释。他的妻子。他确实有一个妻子。

所以,我纳闷的是,他会如何介绍我。在他的设想中,我又该如何介绍自己呢?亚历克斯对我的疑问不屑一顾,觉得不值一提,反正很有可能到头来,谁都遇不到,至少这儿没人认识他。但我没有善罢甘休。

“万一真有人问起来呢?”我问,“万一呢?我想知道我的身份,我算是你的谁。”

这些话的确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盯着我愣了许久,目光不可捉摸。

“你是我的女人,”终于,他语气坚定地回答道,“如果有人问起,我就这么和他们说。”

我照他的话做了。对住在那个棕色别墅的男人、警察,还有那帮孩子,我都是这么跟他们说的,说我是亚历克斯的妻子。但是斯米拉的情形又不一样。没有人告诉我,让我把她称作女儿,但我还是拿她当了幌子,撒起谎来竟如此浑然天成,轻松得令人惶恐不安。小斯米拉,像我一样也有过公主梦,还有一个相似的父亲——作为父亲,爱嬉戏,爱玩闹,亲切和蔼,风趣幽默,但是作为伴侣却一文不值、寡廉鲜耻。斯米拉,正因为我腹中的胎儿,与我形成了某种联系。

“你的妹妹,或者弟弟。”站在杂货店的冰柜前,我哆嗦着轻吟。

我久久地注视着冰柜里的牛奶、黄油、酸奶和鸡蛋,然后又低头看着手里的红色购物篮。篮里依然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