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晨烨品性纯良,为人随和,不涉及原则的问题都是得过且过,唯有两件事情说什么都不能商量,一是关于他的理想,二是关于我。

从美院毕业之后,他一直立志要做纯粹的艺术工作者,为此不惜拒绝了好几个在我看来可以说是天赐良机的工作机会,然后回到S城,花掉了差不多所有的积蓄租下了一间两百平方米的厂房做工作室。

我当然很怄,有时候我逮着机会也会明嘲暗讽地问他说:“简晨烨,你是不是得了一种跟钱有仇的病?”

聪明如简晨烨怎么会听不出这话的弦外之音,但是当他用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睛望着我,认真地问我“难道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也有错”的时候,我还能说什么?

我不忍心说出尖刻的话语刺伤他的自尊,于是只能变本加厉地委屈自己。

我委屈自己越多,便能苛刻简晨烨越少,这就是叶昭觉的“能量守恒”定律。

邵清羽在知道我们想要搬家的第一时间,便不遗余力地贡献出了她全部的热忱,我本想拒绝,但她的话说得也有道理——“求你了,我闲得像个废人一样,你让我找点事情发挥点余光余热不行吗?”

简晨烨白天必须画画,找房子的事基本上就全落在我肩上了。

于是,邵家大小姐便开着车载着我满城转,一间不行就换另一间看,比我这个当事人还要积极。

在稍微觉察出我有点气馁的时候她给我打气加油:“你不能放弃啊!你看你现在住的那里,那是人住的吗?啊?”

虽然是好朋友,但这话说得也有点伤人,我讪讪地说:“我穷嘛,有什么办法。”

她踩了一脚油门,根本不理会我的难处:“不是穷不穷的问题,昭觉,你是对自己太狠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们正好路过一家百货商店。

我把脸转过去看着窗外,商场外面的巨幅广告上全是本季的新款,彩妆、女鞋、衣服、包包、手表……广告上的模特化着精致的妆容,照片被美化得连毛孔都看不见,身材纤细、气质优雅,很美,很冷,仿佛真的不食人间烟火。

那是离我的生活很遥远、很遥远的一个世界。

我沉默着与之对峙,心里在默默地计算着抵达它的时间,丈量着我与它之间的距离。

一个星期之后,我跟我满意的公寓终于在这个人间相遇了。

家电齐全,采光良好,有正规的物业管理,停水停电都会提前张贴通知提醒住户,重要的是,它离简晨烨的工作室不远,步行过去只要半个小时,去我上班的公司也有直达的公交车,我再也不用提前一个小时起床转车了。

我仔细地算了算,尽管房租比从前贵了好几百,但交通费用上省下来的这一笔也不少,不会令我们的生活水平严重下滑。

邵清羽看着我那本密密麻麻的记账本,叹着气摇着头,一股子怒我不争的模样。

我看着她,认认真真地对她说:“清羽,我跟你的情况不一样。我不为自己打算,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为我打算。”

她怔了怔,似乎没料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过了片刻,她对我笑笑,说:“不是还有简晨烨嘛。”

简晨烨吗?

我低下头,摩挲着那个陈旧的记账本,这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我们共同生活在一起的每一笔花销,那些简单的数字,就是构成我们生活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