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熙此次奉师命“出山”,是在筹划着一番大事业的。他曾经先去了龙虎山见到了娄师垣,要求入山学道。娄师垣说他“俗缘未了”不肯收留。在下山的路上,又恰遇上被娄师垣逐出师门的贾士芳。这两人刚见面时倒也谈得很投机,但是张熙刚一露出“反清复明”的意思,贾士芳便飘然离去了。张熙为了学到贾士芳的道术,便紧随其后,跟着他从江西、浙江、山东、直隶几个省,又来到了沙河店。再追时,贾士芳已杳无踪迹。这张熙也是个牙关咬得很紧的男子汉,他眼见甘凤池等在南京罹难,不敢再结识天下英雄,便一狠心来到河南投靠自己的表姐,想改籍投考,并在秀才中闹事。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却被田文镜扑灭了。

……如今的张熙,像是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秋风正凉,黄叶飘地,资斧已尽而无处投奔。一路上,到处都流传着各种骇人听闻的传说:有说雍正皇帝弑母、篡位和屠弟的,也有说雍正炮轰年羹尧的,更有议论岳钟麒正在私藏军粮,准备造反的……等等等等,不一而足。诸如此类的谣言,更证实了老师曾静那“如今的天下,到处都布满了干柴,只要一遇火星,就可遍地燃烧”的预言。张熙忽然想,既然无路可走,何不就到北京去。一来看看这情景是真是假;二来寻找那位旷师爷,说不定还能找出新的机遇来呢。

拿定了主意,张熙不再迟疑,立刻回头转奔京师而去。好在秋高气爽,又是一马平川的大道,经过半个多月的跋涉,北京已经遥遥在望了。

第二天,张熙起了个绝早,打听了道路,就向鲜花深处胡同三爷弘时的府上走去。一到门前,就见十几个卫士正钉子似的站在门口。他小心地走上前去,刚开口说了半句:“我是来投亲的……”就被一个太监怒斥一声打断了:“滚开,正门不接外客!”

张熙只好又绕了几个弯,这才打听到了边门。这里正有许多挑着担子,推着小车的人,像是在向王府里送东西。一个太监扯着公鸭嗓子在叫着:“都快着点,王爷就要下值了。喂,你把猪往哪几赶,不知道那是厨房吗?死心眼的。哎哎哎,那水是叫你喝的吗?告诉你,这是从玉泉山上拉来的……”张熙等了好大半天,才看出一点空儿来,便上前陪着小心说:“这位公公,我要见府上的旷师爷。”

“你是从哪里来的?”

“哦,我是从湖南来的,旷师爷是我老师的亲戚。”

那太监一看就明白了,这又是一个想来打秋风的。便待理不理他说:“在一边候着吧。”

张熙没法了,只好坐在门边的上马石上。眼见得这里忙前忙后的,却没有一人和他说句话。那太监更是像防贼似地,不住的用眼睛看他。不由得他心中又愤又闷,便随口吟道:

当时只应掉头转,

回过头来路遥远。

何似仁王高阁上,

倚栏闲唱望江南。

身旁突然有人说道:“好雅兴啊!竟在我的门前吟诗。你是什么人哪?”

张熙抬头一看,问者原来是位二十来岁的青年公子,便说道:“学生投亲不遇,在此闲坐。信口吟得一首,倒见笑于公子了。”

门口的太监连忙喝道:“别胡说!这位就是三王爷。三爷,他说他是湖南人,到这里找府上旷师爷的……”

旷师爷就在这位三爷的身后,他走过来上下打量了张熙半天,说:“我就是旷某,但与你却不认识呀?”

张熙忙叩下头去说:“小子张熙,乃是曾静老师的弟子。如今走投无路,只好来到旷老师这里求助。”

旷某听他说得老实,不禁笑了:“哦,原来是曾静的学生。”回头对弘时说,“三爷,曾静和我,都是东海夫子吕留良的门生。”

弘时笑着说:“既然如此,那他也就是你的门生了。潦倒异乡望门投止而不遇,难怪他要在这里发牢骚了。请跟我们进去吧,先用些饭,完了再过来见我。”说完一甩手就走进去了。

旷士臣就住在王府正院厢房内,张熙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迷迷糊糊地就进了屋子里,张熙按学生之礼拜了这位旷老师。旷士臣说:“你的事,曾静早就和我通过信了。你好大的胆子啊,把河南闹了个底儿朝天!如今四下里全在搜捕你,你竟然敢钻到我这里来。”

张熙说:“旷老师,我不敢连累你,你把我送官也可,给我点儿盘缠我自己走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