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黄家是体面人,断不会拿自己的钞票啊。

舅舅打了个哈欠,想必是鸦片瘾犯了,放下报纸出门过瘾去了。

虽然还有一些残羹剩饭,但林文静完全没胃口吃,洗完了碗筷就去伺候舅舅的孩子,把屎把尿的忙了半天终于把孩子哄睡着了,这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阁楼上,这片逼仄的空间才是自己温暖的小窝。

床边放着几本书,那还是在北大上预科留下的课本,每每翻开这些课本,林文静就觉得特别安详宁静。

忽然楼下又传来舅妈尖利的叫声:“小囡又哭了,快下来抱他。”

楼下客堂里摆起八仙桌,舅舅正和客人们打麻将,其中一个胳膊上刺着龙的人姓白,大家都叫他白先生,是米姨的姘头,上海滩的白相人,林文静很怕他,因为他的目光总让人想到癞蛤蟆或者蛇之类的动物。

“小静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在公司里还好吧。”见林文静下楼,白先生笑眯眯的说道,一双三白眼在女孩子身上肆无忌惮的打着转。

先施百货的工作是白先生帮忙联系的,这家百货公司是上海滩最好的商场,营业员要求很高,会讲国语和英语,面容俊秀身段苗条,简直就是选美,依林文静的自身资质本来也可以入选,但白先生非把这个功劳揽在自家身上。

“还好,谢谢白叔叔。”林文静哄着摇篮里的小外甥,彬彬有礼的答道。

“喔,那就好,有啥事体跟白叔叔讲,一句闲话全部摆平。”白先生一边洗着牌,一边吹着牛逼,“你们猜今天阿拉跟谁一起吃饭的?黄金荣黄老板!”

大家就都赞叹,猛拍马屁,白先生叼着纸烟吹嘘着自己的通天能耐,一双眼睛时不时在林文静脸上打转。

林文静忙了一整天,实在累急了,晃着摇篮慢慢打起了瞌睡,忽然胳膊上一疼,立刻惊醒过来,就看到外婆阴沉着脸从旁边走开,一手捻着佛珠,另一手里还拿着裁缝用的锥子。

胳膊被外婆扎出了血,林文静却不敢出声,谁叫自己打瞌睡了呢。

舅妈又在叫嚷:“茶壶空了也不知道添水,一点眼色都没有。”

林文静赶紧又去倒水沏茶,在厨房间的时候听到客堂里大家在议论自己。

“小静今年不小了,怎么还不出嫁?”这是白先生在说话。

“二十出头吧,嫁人还太早,家里总得有人干活。”这是舅舅的声音。

白先生又说:“米兄此言差矣,嫁得好可能捞不少铜钿,阿拉认识一位老板,是做烟土生意的,正想娶个二房……”

声音低了下去,大概是在窃窃私语,等林文静拎着水壶回来的时候,众人的表情已经变得暧昧起来。

“不早了,明天还有事体,告辞了。”白先生起身告辞。

舅舅客套道:“再打两圈嘛。”

“真有事体,约了法租界巡捕房的叶探长喝茶。”白先生拿起了自己的礼帽。

“那是正经事,马虎不得。”舅舅送客出门,白先生临走前还意味深长的瞄了林文静一眼,让她不由自主的颤栗起来。

终于忙完了一天的劳作,林文静又回到阁楼上,虽然疲惫至极却久久不能入睡,她知道,家里准备把自己卖个好价钱,没有爸爸没有妈妈,孤苦伶仃一个人在上海,或许嫁人是最好的出路了,起码娶自己的人不会象米家人这样把自己当佣人使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