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的“夏天”到了。

信早已写好,却终于没有发出。我们大着胆子,把葵花子种在院子里。

人们都说活不了,却天天跑来看,松土施肥。

葵花发芽了。先探出两片嫩黄的叶子,像试探风向的小手掌,肥厚而天真,然后舒展腰肢,前仰后合生机盎然地长大起来。

昆仑山默默地认可了这些来自亚热带的绿色幼苗,就像它认可了我们一样。

然而,我们高兴得太早了。不知道该算是上个冬天最迟还是下个冬天最早的一股冷风,冻死了绝大部分葵花。

奇迹般地保存下一棵幼苗。它并不是最强壮的,也许因为近旁有一块大石头。受到启发,我们用石头为葵花围起一圈不透风的篱笆。

现在,我们每天趴在石头围墙上看葵花,不知道的人,会以为里面养着活蹦乱跳的小生灵。

这棵幸运的葵花,一往情深地看着太阳,勇敢地展开桃形的枝叶,茎上纤巧的绒毛,像蜜蜂翅膀一样,在寒风中抖个不停。也许它感到了昆仑山喜怒无常的威严,急匆匆地压缩自己生命的历程,才长到一尺高,就萌出了纽扣大的花蕾,压得最高处的茎叶微微下垂,好像惭愧自己为什么不长得更高一些。

那一年没有秋天。寒凝一切的风雪,毫无先兆地骤然降临。早上起来,天地一片苍茫,我们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扑向葵花。

石围墙也被飓风吹得四散飘去,向日葵却凝然不动地站立在那里,在冰雕玉琢的莹白之中,保持着凄清的翠绿。叶片傲然舒展,像一面面玻璃做的旗,发出环佩般的叮当之声。最不可思议的是,在它生命的最后一刻,居然绽开了一朵明艳的花。那花盘只有五分硬币那么大,薄而平整,冰雪凝冻其上,像一块光滑的表蒙子,刚分裂出的葵花子还未成熟,像丝丝柳絮一样优雅地弯曲着,沁出极轻淡的紫色。最令人警醒的是花盘四周弹射出密集的黄色花瓣,箭头一般怒放着,像一颗永不泯灭的星。

向日葵身上的冰花越结越厚,最后凝固成一方柱形的冰晶。

广东省湛江市第二小学当年的孩子们,但愿不要看到我这篇小文。愿他们心中永存一条盛开葵花的金色国境。

假如有一天,我能重回昆仑山。在两座最高的山峰中间,有一块只有我们才知道的地方。在深深的永冻土层之下,有一方冰清玉洁的水晶,水晶中有一朵美丽绝伦的花,宛若雏菊半仰着脸,灿然微笑着……

我不知道它是不是世界上最小的葵花,但我知道它是世界上最高的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