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顾艳传(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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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顾把自己锁在马桶阁里,坐在马桶盖上,一直等到一双陌生的鞋走进来。那是一双又大又扁的脚,活像穿了女人鞋的男人脚。做那事之前总要先排排干净,小顾坐在马桶盖上想。

半个小时之后,小顾用钥匙打开家门,看着床上定格的两个人,什么也没说,拾了女老师所有衣服和两只大鞋便走了。小顾见女老师穿着杨麦的衣裤出来,脚上的男式布鞋一步一趿拉。她跟在女老师身后,进了大学宿舍。宿舍的其他三个人正在午睡,小顾这才登场正式亮相。她把女老师的衣服一件件地撕,从内裤到外衣,一边撕一边大骂。小顾这样骂街的时候完全是另一人的嗓音,小市民透顶、凶悍之极的女人才有的嗓音。这嗓音疤痂累累,粗粝牢实,多次被撕烂又多次愈合。此刻它不断被撑到极限,让你感觉它正在炸裂成无数碎片,却奇迹般再次达到一个新的极限。小顾的骂街几乎是欢乐的,脸也是随时要仰天大笑的样子,眼睛亮得可怕,却盯着一个抽象的目标。不久宿舍窗口、门口就黑暗下来,人把正午的光线全挡住了。懂行的明白,小顾的骂街是专业的,那些小巷子市井人家专门出这类专业骂手。专业骂街和业余骂街不同,并不是非有敌手不可,也不是要在一来一往的舌战中占上风,专业的骂街开场不久就把敌手甩了,更不会让敌手插上嘴,制造舌战的机会,这种大手笔骂街上来就升华,成了一种抽象境界。

小顾骂街的成果,是女老师在暑假后调走了。

杨麦开始和小顾冷战。一个星期下来,小顾还像平素那样做个嗲脸说:“你一个礼拜都没理人家了。”

杨麦看都不看她。

过了一个月,小顾不顾秋天又潮又冷,晚上穿着透明短裤在屋里走来走去。杨麦只当她不存在。小顾走到他写字台边上,手推了推他的肩,他晃了晃,她推得大一些,他晃得更大更无力。小顾伏在他身上,和他一块晃。晃得要多嗲有多嗲,天下女人,也只有小顾能嗲成这样。杨麦随她去摆弄,手还拿着钢笔。

“你一个月都没碰过人家了。”小顾蜜一样淌在他身上。

杨麦这回有反应了,他忽然抽出身,看了她一眼。这一眼让小顾一向糊里糊涂的脑袋里出现了一些陌生的大词:尊严、平等、屈辱,等等。她不知哪一个词用到杨麦和她此刻状态最合适,似乎又都不太合适。她原以为这一类大词只属于书和话剧,永远不会和她的生活有关,从杨麦眼里,她意识到,她的生活也许从来没离开过这些大词。

杨麦和小顾的冷战结束在一九六九年春天的一个清晨。杨麦一早出去解手,小便池站的一排人全躲着他。他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却仍想证实一下。他走到凹字楼的走廊上,拉住雕花栏杆向外探身,便看见了大门内的大字报,上面他的名字写得有斗大,但他却看不清给他的一长串罪名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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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顾艳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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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家他对正在梳头的小顾说:“小顾,你今天还要上班啊?”

小顾心里轰地一响,眼睛全花了。但她拼命忍住泪,装得像昨夜还跟他枕边话不断似的,耍着俏呛他一句:“不上班做什么?在家里碍人家的事啊?”

“不要上班了。”

她这才看见他脸色灰冷。她赶紧上去,用自己额贴贴他的额,然后转身去找阿司匹林。杨麦一生病就会叫小顾请假。杨麦却叫小顾别忙了,坐下来。他像对一个孩子那样,拉着小顾的手,告诉她从今天早上起,他就是个坏蛋了,做坏蛋的老婆是很难的,小顾还年轻,一定要努力去学着做。

小顾发现杨麦的手完全死了,又冷又干,指甲灰白。他竟比她害怕,竟比她受的惊吓要大,应该是她来保护他的。小顾不在乎地笑笑,说洗脸吧,洗了脸我去买水煎包子给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