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我觉得培养燕王的必要。”张希孟道:“主公君临天下,为大明天子,为华夏之主。有些话便不是主公能说的。譬如当下,主公若是对高丽有什么不妥当的言辞,立刻会让其他藩属有想法,以后再想摆弄他们,也就不方便了。”

朱元璋咬了一大口萝卜,笑呵呵道:“咱是这样,你张先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咱也是最近几天,才想明白,怪不得你要辞相。满朝之士,都是你的门人弟子,你说一句话,他们必定会奉为金科玉律。如此一来,你反而束手束脚,不好做事了。”

张希孟点头,“对,按照咱们几千年的传统,总想着谋划长远,考虑方方面面,为子孙做准备,为万世求太平……这样一想,面对这些小国藩属,就总是狠不下去,太顾及脸面、身份、地位,自我设限,束手束脚。其实有些时候,道德水平低一点,也不见得是坏处。咱们就吃亏在太君子上面了。”

老朱呵呵道:“所以现在的北平,有个老混账李善长,有个不要脸的蓝玉,还有个小崽子朱棣!张先生啊!你可真是处心积虑!”

张希孟咧嘴笑了笑,“这不是挺好吗!主公还心疼了?”

朱元璋摇头,“没有,倭国如何,高丽如何,跟咱又有什么关系!要不是身为天子,不得不想得多一点,咱甚至巴不得他们都死光!”

张希孟笑道:“这不是挺好吗,让他们折腾,差不多了,主公再出手,也就是了。”

老朱又闷头喝了两碗酒,他突然道:“张先生,你说李善长还活着,能提醒后辈,当年是怎么过来的。万一连他都走了,以后的孩子们,会不会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以为打天下,治天下,就那么容易,稀里糊涂,犯错越来越多?”

张希孟微微沉吟,“为尊者讳,春秋笔法……这么多年了,史书肯定要好好修的,到时候很多事情,自然会被抹去的。”

“不行!”

朱元璋突然低声吼道:“绝对不行!咱不答应!”

张希孟浑身一震,急忙道:“主公,这也没办法的事情,哪怕英明睿智如唐太宗,人家也是把玄武门之变的前后,修了多少次,情理之中的事情。”

“那也不行!”朱元璋狠狠咬了一口萝卜,大口大口嚼着,气势豪迈,吞吐日月。

“张先生,咱扪心自问,自从起兵以来,没有不可以说的事情。论起得国之正,咱也无愧于心。总而言之,咱朱元璋不需要什么春秋笔法。”

张希孟笑了,“主公,你不需要春秋笔法,自然是圣君气象。但我琢磨着,没准人家会给你抹黑呢!”

老朱顿时怔住,良久无言。

又过了好一会儿,老朱才道:“张先生,这就是你总想着闭门著书的原因吗?”

张希孟没说什么,只是淡然道:“我就算写出来了,也未必有多少人当回事。总而言之,我尽力而为,别的事情,尤其是几十年,上百年的事情,就不说我能说得准的。”

张希孟聊到了这里,显得很是有些落寞。

朱元璋瞳孔微微收紧,他思忖再三,缓缓道:“先生此刻的担忧,颇有孔夫子说知我罪我,其惟春秋的味道!圣贤之道,被篡改的太多了,也无怪先生担忧。”

老朱转头,和张希孟对视,十分认真道:“先生,当下咱还是天子,你也在盛年。咱们都不老,用不着暮气沉沉。”

朱元璋突然目光闪烁,光芒四射,恍惚之间,让张希孟都是一怔,这是回到了濠州城,还是临淮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