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要回来啊!”

可是他心里明白。她也随着他的声音大声地哭喊着,仿佛有人从她紧握的手里抢走了什么似的。

不到三天,他就收到了他所期待的信。在四页信纸的边缘全都印着小小的美国国旗。信中写道:

亲爱的:

我今天一点半安全到家了,疲惫极了,几乎不能动弹。昨天夜里我在车上没有睡好,一路前行,天气也越来越热。下车的时候,我情绪很难过,几乎哭了起来。小里奇蒙这个地方太热了,简直难以形容——一切都被烤干了,人们全都跑到山上或者海边避暑去了。我要在这里待一星期,怎么能受得了!(这就好!他心想。要是天气一直这样热下去,她可能就会早点回来了。)要是现在能呼吸到山里的新鲜空气,那我一定会开心得像在天堂里一样。你能不能再次找到山谷中我们待过的地方?(是的,即使闭着眼睛都能找得见,他心里想。)你一定要好好照顾那只受伤的手,让伤口尽快好起来。昨天你下车以后我非常担心,因为我忘了替你换一条干净的绷带。我爸爸见我回家非常高兴,他说决不允许我再次离开家了。不过,不用害怕,我到时候会想到办法的。我总能想出办法。回家以后,我谁都不认识了——男孩子全都入伍当兵去了,有的到诺福克船厂上班去了。我认识的大部分女孩子都在准备结婚,有的已经结了。其余的全是小孩子。(这句话令他心寒。她所说的小孩子也许比我还要大一些。)替我问候你姐姐巴顿夫人;告诉你母亲,就说是我讲的,不要在热烘烘的厨房里操劳过度了。下面那些画了×字的标记都是给你的。你猜猜它们代表的是什么?

劳拉

他读着这份平淡无奇的信,脸上的表情非常严肃,好像要把每个字都吞下去似的。他觉得自己读的是一首美妙的抒情诗。她一定会回来的!她一定会回来的!很快就会回来。

这封信的后面还附了一页。激动过后,他的情绪现在已经放松了许多。他继续读了下去,发现这张信纸字迹潦草,几乎难以卒读,但全都是她的真心话,好像要从前面信中故意做作的状态中解脱出来,终于把她要说的话吐了出来:

7月4日。

昨天理查德来了。他今年25岁,在诺福克工作。我和他订婚差不多有一年了。明天,我们就准备到诺福克简单地举行婚礼。亲爱的!我亲爱的!我没勇气告诉你这件事!有好几次我很想告诉你,但是我做不到。我不想欺骗你。除了这件事以外,我再没有骗过你。我是说我讲过的话都是诚心诚意的。假如你不是那么年轻。不过现在说这话又有什么用呢?我希望你能原谅我,但也希望你不要把我忘了。再见吧,上帝会祝福你的。噢,我的爱人哪,我们一起度过的日子简直就像在天堂里!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

读完这封信以后,他又慢慢地、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然后把信折好,装进了贴身的衣服口袋里,然后走出了南都旅馆。他一口气走了40分钟,最后登上小城上面那个居高临下的山峡。现在正是夕阳西沉的时候。一轮血红的太阳搁在西边的大地上,大地上洒满了模糊的微粒。一会儿工夫,夕阳便沉入了西山。清新甜美的空气被夕阳渲染得金黄透亮。广袤的山峦渐渐地融化在紫色的孤寂之中,它们就像迦南的乐土和丰美的葡萄。峡谷地区的居民开着摩托车盘旋在马蹄形的山路上,一路吃力地爬上来。夜幕开始降临。小城里万家灯火闪烁。黑夜像露水一样笼罩了全城,将一天的忧伤和困惑洗得干干净净。从“黑人区”隐约传来阵阵呜咽的声音。

在他的头顶上方,高傲的群星在天空里闪烁着光芒,其中有一颗星星又低又亮,如果他爬上犹太富翁庄园所在的那座山头,他伸出手都能够得着。每颗星星就像一盏明灯,低低地悬垂在回家者的头顶上(噢,长庚星啊,你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带给了人间)。有一颗星放出光明,在露斯拜倒在波阿斯脚下的那天夜里向他眨着眼睛;有一颗星照耀着伊索特王后;还有一颗照耀着科林斯和特洛伊两个古城。夜深了,深沉无垠的长夜——孤独之母,把我们身上所有的污渍清洗得干干净净。夜晚就像大江,就像为人类赎罪的恒河一样洗清了他。他内心痛苦至深的创伤暂时被治好了。他仰首眺望天空,面对众多骄傲且温柔的星辰,他觉得自己既是天神,又是一粒尘埃,与永恒之美相友爱,同时尊死亡为慈父——只身一人,只身一人。

“哈——哈——哈!”海伦沙哑地大笑着,一边戳了一下他的肋骨,“你的女朋友跑去和别人结婚了,是不是?她把你给骗了,把你甩了。”

“什……么!”伊丽莎半开玩笑地说,“我的儿子——就像人家说的,”(她用手捂着嘴笑起来),“原来我的儿子在追女孩子呀?”她噘着嘴,假装出一副责备的样子。

“噢,看在上帝的分上!”他生气地咕哝着,“都是瞎说!”

当他的视线和姐姐的眼神相遇后,他愁眉不展的脸上绽出了一丝气愤的笑容。大家都笑了起来。

“算了,阿金,”姐姐严肃地说,“把这件事忘掉吧。你还只是个小孩子。劳拉已经是个成年女人了。”

“哎呀,儿子,”伊丽莎别有用心地说,“那个姑娘自始至终都在耍你。她只不过是逗着你玩玩而已。”

“噢,都别说了,拜托你们了。”

“高兴点嘛!”海伦热情地说,“你以后的机会多的是。不出一个星期,你就会把她忘掉的。天下的姑娘多的是,这你知道。你这次只不过是小孩子的青春期初恋罢了。你完全可以向她表明你是个胸怀宽广的人,对这件事毫不介意。你应该写封信给她,向她道喜才对。”

“嗯,说得对,”伊丽莎说,“我要是你,就把这一切当作闹着玩的,绝不会在她的面前表现出自己受到了什么影响。我会尽量以宽容的口气给她写信,把整件事一笑了之。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我就要——”

“噢,看在老天的分上!”他站起身,不耐烦地叹息着,“让我清静一会儿,好吧?”

他走出了家门。

不过,他最终还是写了信。信刚一投进邮筒,他就觉得特别羞愧。因为这是一封狂妄自大、自吹自擂的信,字里行间多处引用了希腊文、拉丁文和英文的诗词警句,牵强附会、文不对题,只是想表明自己的文笔多么机智,同时展示自己的才华和高深学问,让她明白失去他她将会蒙受巨大的损失,从而后悔不已!可是,在信的末尾,他还是忍不住把自己的心里话表达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