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那里,像看外星人一样地看着她,她目瞪口呆,他也怔住。

走廊两侧全是鲜花的芬芳,玫瑰与百合、勿忘我与素馨兰、情人草与海芋……大捧大捧包装精美的花束与花篮,而他们站在鲜花的河流中央,傻瓜一样地瞪视着对方。

佳期忽然手足冰凉。

是孟和平,竟然真的是孟和平,她竟然会遇上孟和平,在这有生之年。

狭路相逢。

分手后的起初几年,她还曾臆想过与孟和平重逢,从场景到台词,一遍又一遍。或许是十年,或许是十八年,就像张爱玲的那部小说,凄清而唯美,说一句,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亦或许只是三年五载,再见了面,在歌舞升平衣香鬓影的场合,如同韩剧一样唯美心碎。后来她才渐渐心灰意冷,明了命运的遥不可及。

可是她竟然又见着了他——结果事情比她想像的轻松许多,她声音居然流利清楚,既没有发颤,亦没有结巴:“孟和平,是你吗?”

她从前就喜欢连名带姓地叫他,孟和平孟和平孟和平……最最撕心裂肺的那一刹那,也只是泪流满面,拼尽了全部的力气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孟和平!孟和平……”仿佛只要在心底那样拼命呼喊,他就会回到她的身边。

他隔了片刻,才说:“是我。”轻轻停顿了一下,又问:“佳期,这么多年你上哪儿去了?”

她噢了一声,说:“我一直在这里啊。”她简明扼要地将自己这些年的职场翻滚向他介绍了一下,他扬起眉来:“你专业不是西班牙语吗,怎么现在做广告?”

小语种找工作有多难……尤其是像她这种一流大学二流专业毕业的三流学生,她又笨,永远考不到翻译资质。

何况他硕士学位还是微电子呢,结果现在还不是跑去当了无良地产商。

真令人丧气,本该荡气回肠的旧恋重逢,说的偏偏是这种无聊又无聊的旁枝末叶。要紧的话一句也想不起来,那样多那样多的话,在人生最悲苦的日子里,一直是她最后的支柱。再难再痛的时候,她也忍了过去,只是想如果可以再见到孟和平,如果可以再见到他——但明明知道不会,命运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今天真的给了奇迹,她却全都忘记了——因为他已经忘记了,坦然地、从容地,忘记了。

他正视她,并且微笑。

而她直到这一秒,仍不敢看他的眼睛。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她躲在暗夜的被窝里哭泣,唯一仅存的执念是有生之年还可以见到他,然后号啕大哭,将全部的痛,一点一点讲给他听。

今天才知道是多么幼稚的事。即使再次见到了他,他也不再是她的孟和平。

从前的种种都化成了灰,被风吹散在时间里,一点一屑都不剩下。

他想起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说:“来看位朋友。”

他忽然扬眉:“你来看东子?”

原来整个十七楼病区,竟只住了一位病人阮正东。

原来这样滑稽,孟和平竟同她一样,都是来看阮正东。

其实当年她曾听他提到过东子,甚至还听他讲过由来,因为《闪闪的红星》里潘冬子的缘故,东子的祖父才给孙子取了这么一个小名。据说两人自幼好得如胶似漆,相亲相爱如同胞兄弟。后来东子在国外多混了两年,革命的友谊才暂时出现了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