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娘子忙不迭地进屋从草垫下拿出包着的几张红纸,殷勤地递与胡四娘。胡四娘拿两指拈了,抖开自看,待到看到几行字,亦是喜形于色,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不枉她跑细了两条腿。

“二娘子,真是刚烙的饼落在你家的碗里,竟真有相合的,你家行六唤阿娣,恰是个合意人啊。”

李二娘子刚展开的笑愣是僵在了脸上,翘起的嘴角不及收回,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动了动嘴唇道:“可是不巧,阿娣卖了人家。”

胡四娘也是一愣,好大的肥肉都到了嘴里,不想横生枝节,扑扑要飞,忙问道:“卖了何处去?”

李二娘子拍腿道:“牙郎带了去,也不知卖去了哪家。”

胡四娘又问:“签的死契,还是活契?哪里的牙郎?总有个去处。”

李二娘子道:“胡娘子问我,我哪里知晓?我是个睁眼的瞎子,出了村摸不着回头的路。”

胡四娘看她,心想:这妇人倒是个心狠的,既不知根,又不知底,便将骨肉卖了去。于是,再问卖女的契纸。

李二娘子回屋又是一阵的翻箱倒柜,半片纸都不曾寻到,出来讪笑道:“许是做了火引子,烧没了。”

胡四娘自问见多识广,形色各异的人见了少说也有几箩筐,倒是头次见这么心宽的,心下一阵气闷,也不愿再坐,讥讽道:“弯腰便能拾得银元宝,谁知当个泥疙瘩踢飞了,也是晦气。我便不坐了,再与侯郎中寻那可意人。”

李二娘子更是心痛难抑,好似被人夺了财,抢了银,问道:“侯郎中家能出几贯的钱纳妾?”

胡四娘姓胡,一张嘴也是尽得姓之精髓,最擅的便是胡吹乱嗙,当下摇头叹道:“几十贯不过是个衣裳钱,百贯也是稀疏平常。”

李二娘子听了这言,如遭雷击,哭道:“唉哟,这可是摘我的肺,剜我的心,是我这个当娘的没远见,误了女儿的一场富贵。”

胡四娘心下厌弃,道:“二娘,人都卖了,哭下一缸眼泪,也没处喊冤,只当没这命。”

李二娘子哪里舍得这样的好事,扯了胡四娘的袖子道:“好娘子,再宽个几日,我去寻寻,说不得能寻回来。”

胡四娘面上笑:“这倒罢,你寻她家来,我照旧做你的媒。”实则不过看场好戏,让李家白忙活一场,契都烧了,九成签的死契。

这一卖出去,命都是别人家的,你家肚皮生出来,死生好赖却由他人来定,遇上不好的人家,三天一场骂,四天一顿打。便是能寻到人,有几户好心的,肯开恩放契的?

李二娘子却活络开来,等得李老二归来,唤了老三、老四来老大家中商议此事,一家子的穷丁,醒着睡着都等天下钱雨,听了这桩几能到手的富贵,一个个红了眼,撸着袖,出着主意要去寻回阿娣来。

李老翁坐在一张小马扎上,木讷地片着竹篾条,糙如老树的两手龟裂着一道道血口,脚边堆着几只圆灯笼的竹骨架,尚不曾糊上素纸,点上白烛。